深渊中的星(11)

昨天发生了那种事，为什么我的心情却那么好？昨晚明明还后悔万分，如今却突然转变，觉得神清气爽。我听着水滴从雨水槽一滴滴落下的声响，茫然思索了一会儿，得出了一个结论——

我多半是摆脱了持续往下掉落的恐惧。在怠惰的日子里，我感觉自己就像在慢慢腐烂，因而备受折磨。我十分不安，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堕落到什么地步，到底会变得多差劲。然而，昨天的车祸让我一口气掉到了最底层。

实际坠落到底之后，我发现从某种角度来看，这片黑暗其实非常宜人。毕竟待在这里的话，就无需担心会继续往下掉。比起不断坠落的恐惧，摔倒在地的疼痛还比较真实、容易忍受。

我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失去了。由于没有值得一提的期盼，也就不会感到失望。

因此，我浑身轻松，没有什么比彻底的达观更靠谱。

我走到阳台上抽烟，五米外的电线杆上停着十几只乌鸦，有几只在四周飞来飞去，发出刺耳的叫声。

香烟即将化为灰烬时，隔壁阳台传来一道女声：“晚上好，家里蹲同学。”

我往左一看，一个女生对我轻轻挥手，她戴着眼镜，身穿睡衣，留着马尾辫。

这个女生住在我家隔壁，就读于艺术大学。我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这不是因为我跟她不熟，而是内向的人就是很不擅长记人名。

“晚上好，家里蹲小姐。你今天起得真早啊。”我回答道。

“给我你嘴上的那个玩意儿。”女大学生说道。

“这个？”

我指了指自己嘴上的香烟。

“嗯，就是那个。”

我从阳台边伸出手，把抽到一半的香烟递了过去。她的阳台一如既往地摆着许多盆栽，看起来就像一片小森林。摆在左右两端的折叠梯发挥了花架的作用，正中央放着一张红色的花园椅。这些草木似乎被照顾得很好，和房间的主人不同，它们生机勃勃。

“你昨天好像一整天都出门了。”她把香烟留在肺里不吐出来，如此说道，“明明是个家里蹲。”

“很了不起吧？对了……我正想找你。记得你有订报纸对吧？”我问道。

“嗯，不过我只看其中一个版面。怎么了？”

“我想看今天的晨报。”

“这样啊，那你过来我这边。我正好觉得差不多该找你了，想和你谈夜间散步的事。”女大学生说道。

我绕到门口,走进她的房间。这是我第二次进入她的房间,上次是来陪她喝闷酒。不过，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住在那么杂乱的空间里。

我觉得那个房间并不脏。东西确实经过一定的整理,只是面积和物品数量不般配。她应该是难以断舍离的人,而我只摆放最基本的家具,两人正好完全相反。

今天女大学生的房间还是没整理，不仅如此,东西甚至比以前更多了。她的房间还兼作画室,所以墙边的大书架上塞满了画集与写真集等资料，还有大量的唱片。书柜上则放了纸箱,多得堆到了天花板。一旦发生大地震,后果将惨不忍睹。

另一面墙上则贴着法国电影海报与三年前的日历，角落里挂着软木板,上面用图钉杂乱地钉着许多艺术照片。房间里有两张桌子,其中一张放着一台体积很大的电脑,桌子前有削到一半的铅笔与画笔等绘画用具。另一张的桌面则很干净,只放着一台木制外壳的唱片机。

我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借着夕阳的光,一字不落地通读了一遍晨报,可还是找不到与我引发的车祸有关的报道。女大学生从我身旁凑过来看了看报纸,感叹道:“我好久没有看报纸了,还是没什么意思呢。”

“谢谢你的报纸。”

我把报纸还给她。

“不客气。找到你要的报道了吗”“没有。”

“这样啊,那真是遗憾。”

“不,正好相反，找不到反而令我放心。请问可不可以也借我看一下电视”

“你的房间连电视都没有吗”女大学生目瞪口呆,“不过我也很少看，老实说我觉得用不着。”

她在床下找了找,拿出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当地新闻大概从几点开始”

“应该快播了。你明明是家里蹲，却想看新闻,真是奇怪。你开始关心社会了吗”

“不,我撞了人,所以只想知道这件事有没有上新闻。”我说道。

她直直盯着我,眨了眨眼睛,问道:“怎么回事”

“我昨晚开车撞到了一个女生。车速很快,撞死人也在所难免。”

“呃……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我点点头。或许是因为女大学生和我属于同一类型的人,让我感到放心,觉得什么话都可以告诉她。“而且我撞到她之前,还喝威士忌喝得烂醉,因此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