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33)
到了饭店,一层大厅落满圆桌,年龄相当的都自觉坐到一块儿。
但人多,挤得水泄不通,看不见裘禧和袁茶,偏脚下滑腻,还要分神避让风风火火的服务员。
裘榆环住袁木的左肩,护住他刚拆掉石膏的手臂,说:“去边上那桌,人最少。”
“什么?”大厅人声嘈杂,袁木乖乖地往他怀里拱,想听清他如何交待。
裘榆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悄悄捏了捏袁木的胳膊。
袁木没听见也像是懂了,裘榆脚尖朝哪儿,他就往哪儿去。
最后他们仨遇到大陡,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围坐一桌。
四个人坐一排吹牛,袁木坐在中间话却最少,只帮他们拆筷摆碗。
钱进抢他活干,消毒碗裹上一层真空塑料膜,他叫袁木相信他,用筷子捅进去很爽。
裘榆在和大陡聊游戏,嘴里还说着话,掌心却覆上碗面,拦下钱进。
“干嘛?”钱进呆呆的。
裘榆偏头说:“听不了这个声音。”
他把碗递给旁边的袁木,袁木接着慢吞吞地用指甲盖儿抠找缝隙,他才接着和大陡聊组合技。
大陡却不动了,忽地凑到四人中间,压低声音说:“一点钟方向,薛志勇为什么一直看你。”
袁木最先抬眼,锁定薛志勇,他眼神阴鸷,对着裘榆。
裘榆正要寻人,袁木在桌布下按住他的膝盖,他就没抬头:“昨天和他结梁子了。”
大陡说:“那疯狗咬你?”
“算是。”
钱进难得正经:“裘榆,他吃白粉的你知不知道?”
“你怎么也知道?”裘榆问。
“有一次我给小小志送面,薛志勇也在家,他在用打火机燎烟盒上的那种纸,纸上是一堆白色的粉末,看到我来就没动了。
我回家告诉我妈,我老妈让我别在外面说。”
大陡:“他怎么惹你的?”
“就,脏话骂我。”
“狗日的,遭毒品胀憨了。”
大陡从袁木手里拿了两只筷子,在裘榆脸前晃了晃,让薛志勇看自己。
他把两只筷子对准薛志勇的眼睛,耍狠地一戳:看你老爹。
钱进着急:“不要这样招他咯,这种人做事情没底线。”
袁木始终盯着薛志勇:“他敢。”
“对。”
大陡抓住钱进胡乱伸来遮挡的手,一只一只折叠去他胸口,替钱进摆出一副自卫的姿态,说:“弟弟莫怕,那是个只会欺负女人的脓包。”
裘榆转头看向袁木,嘴角扬起来,笑声藏在喉咙里,很小很低。
手臂下滑,他沿着大腿摸到膝盖,一根一根撬开袁木的指,让自己的手一寸一寸躺进去。
袁木知道裘榆在笑,也知道自己正在他眼下,他垂着眼皮看厚重而粘腻的桌布,遮住情绪,启唇无声骂:傻逼。
裘榆装没看懂。
原本想亲力亲为,但——他请钱进代劳,站起来找一找裘禧她们坐哪一桌,思来想去还是得匀一匀座位,让她们两个过来坐一起。
钱进刚站起来,就见一股人从大厅角落仓皇地外涌,严磊的爸爸妈妈为首,而严磊最末。
主人家跑了。
“什么事?”
愈来愈多人罢筷探究竟。
许益清是其中最稳重,应该临时受了托,她协调服务员继续上菜。
方琼挎着装满礼金的包穿梭在过道,连声说没事没事。
这顿酒席最后还是在惶惶的议论声里吃完了。
第16章 或恨或憾
对于死亡,袁木并不感到陌生。
它伴抽象的磅礴和虚无,也闪具象的画面与情绪,是常常盘踞在他脑海的念头。
以致于不陌生,再目睹,甚至从惊和惧里剥出丝丝的亲切。
听说严莉先是割腕,然后开煤气,最后从五楼落下,似鱼入海般撞向灰色的水泥地面。
这么一看,虽然她的学习成绩很好,但对自杀这件事实在不精通,有一股笨拙的决绝。
她没写遗书,只留下一滩血和几团红糊糊的碎肉组织。
人被车拉去医院,不知能不能救。
席散之后,围看那圈秽物,大家打着饱嗝发表阔论。
首先,纷纷猜测她为什么不活。
其次,纷纷责怨她为什么要死。
血在夜里的路灯下是深褐色,因袁木站在天台俯视,更看不出是血,像灰布上一块陈年的污迹。
鼻腔竟然由视觉生生联想出味道,那匹常年不见天日的腐朽生霉的床褥。
那年爷爷重病有些时日,二叔同镇医院协调,拔了氧气罩把老人拖来家里放着,几乎是等死。
二叔叫袁木在跟前照料,说给他机会尽孝。
于是他便在那间小屋不离身守了几天,眼睁睁看爷爷咽气。
老人死前经历一场潮式呼吸,胸腔蓦地突起高峰,又蓦地凹陷成洼地,忽急忽缓的呼喘尖锐不止,像失控的车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