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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42)

作者: 绿山 阅读记录

吞烟时心不在焉,岔了气,袁木捂着脖子剧烈咳嗽。

咳也不专心,他想,辣不是味道,而是痛觉,凭什么苦不是?尝到苦也蛮痛的。

可能把脑子咳散了,直起腰时袁木看见裘榆拄着手电筒站他眼前,手中那束光像把银剑。

“你吃饭了没?”

裘榆对他说话的嗓音轻轻柔柔,和光柱里涌动的灰尘一样难着痕迹。

然后他们饿着肚子坐在天台的木桌上抽烟,这次是同一张木桌,不似以前各据两方。

两个人后仰着身子,垂直看天,烟雾喷向夜空。

“你是不是更爱抽玉溪。”

袁木问。

“我不挑。”

“我突然想起一个作家,他说天堂有天使,天使也偷偷抽烟。”

“嗯。”

“你知道天堂为什么禁止吸烟吗?”

“为什么。”

“说天使的翅膀会掉毛,吸烟有消防隐患。”

“然后呢。”

“然后天堂也有天使长,天使长巡视的时候会有天使把烟头悄悄弹掉。”

“然后呢。”

“然后这就是我们看到的流星。”

其实裘榆知道。

这是去“蜘蛛”给季二蟹代班时,袁木在水果店里竖他脸前的那本书。

裘榆回来时去书店找到了,并回家一页一页地翻完了。

这一截他有印象,是纳博科夫写给薇拉的情书。

袁木怎么回事啊,这是不是可以算是说给他的情话?

裘榆莫名笑起来,风鼓动他的衣衫。

“笑什么?”袁木依然在望天。

笑我好幼稚,裘榆想。

“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

“因为现在好想看到流星,方便我许愿。”

“许什么愿?”

希望我一年后因外力顺利死掉。

“听说说出来会不灵。”

眼前,墨蓝色夜空蓦然划出一条红亮的弧线,火星落下溅在袁木眼尾。

裘榆说:“能说。

我就许愿你的愿望可以实现。”

烫和凉是两个极端,但在刚才那个刹那袁木才发现,神经也会把这两种触觉混淆。

不过痛是统一的,痛得逼出他的泪意。

裘榆两手空空,袁木低头看自己的指间,也跟着把烟头撇掉。

“和你抽烟好浪费。”

袁木说。

一根就吸过一口。

“你为什么抽烟?”裘榆说,“今天。”

袁木思考良久,心奇怪地回归平静,反问:“你是不是也不太想回家?”

“回家怕被她拷问,一中的老师如何,同学如何,环境怎么样,你有没有好好听课,听得懂吗,学习起来是不是适应,会有进步吗。”

“她问你就答呗。”

“她会无穷无尽地问。”

袁木说:“那你也只用回答她一年。”

他转头看他,“你知道吧,一年后你是自由的。”

裘榆接住了袁木的目光,有些失神。

裘榆觉得这一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看自己,平和,沉静,蓄满力量和冀望。

袁木凝视他,竟然笑了:“别看我,看天。”

我问你,你认得出哪片云属于哪片天空吗,它们都不说话的时候。

裘榆说:“认不出。

没有哪片云会永远属于哪片天空。”

袁木皱了皱眉,点头。

“是吧,也没有哪个人会永远属于哪片土地。”

他说,“比如你,你就不可能属于这里。”

裘榆想和之前一样问,你呢。

袁木先他一步发话。

他伸臂搭在鼻梁上,说今天月亮好跋扈,亮得人头晕。

裘榆真去看月亮。

很久很久以后裘榆才想清楚,那个晚上袁木捂的是眼睛,捂住诀别的神气和无名的泪意。

他预见他和他这一段的结局,擅自把他为他造的流星当成一场告别仪式。

他不该去看月亮。

作者有话说:

“天堂应该挺无聊的,到处是天使翅膀抖落的绒毛,所以禁止吸烟。

不过有时天使们偷偷抽烟,把烟藏在袖子里,天使长巡视的时候,它们就悄悄把烟头弹掉,这就是你看到的流星啦。”

——纳博科夫

第21章 痣

妈妈的形象不固定,总变幻。

在袁木的印象里,方琼年轻过,但从来没有过少女的娇憨态。

他记事早,追溯人生的第一幕,是她一手捧着九个月的大肚一手牵他过马路。

那时她脾性急躁,凶恶,多怨艾,袁木在车流中走得慢了,她几乎悬空提着他疾步,到了马路另一头就甩开手,问他为什么要拖累她。

也许可以归因于那时生活条件不好。

后来方琼渐老,脸上起皱纹,孕育过两个孩子的肚子剩两圈陈年赘肉,她反而变得温和耐心。

虽然温和耐心并不曾体现在袁木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