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证只有两个,唐攸宁手里自然还有别的人证。
他对她的客气周到,是因忌惮甚至畏惧;她对他的温婉有礼,则是因胸有成竹,死死地捏着他的软肋。
他连这种事都能妇人之仁的话,那么,迟早遭殃的就不是他经手的这些人,而是整个顾家。
已经失去长子,已经因为大意、想当然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便不能让家族因自己仕途受阻,处境一落千丈。
说完打算,顾泽唤来心腹,当着顾夫人的面儿,桩桩件件的安排下去。随后,他走到院中。
室内传来女子凄厉的哀嚎声。
顾泽眼角眉梢动也没动一下,脚步如常地走出正房。
路上,顾泽回想起有一次见文季的情形。
顾文季提起让唐盈冲喜的事。
顾泽讶然,“便是要再冲喜,也不用从唐家物色。”担心又来一个不省油的灯,使得内宅情形更乱。
顾文季说:“这事儿您就听我的吧,我跟攸宁商量过了,也算是一事不烦二主。”
顾泽沉吟着,怀疑道:“这本来就是你媳妇的意思吧?”
“不是。就算是她的意思,不也挺好的?”顾文季笑说,“不论如何,没有她嫁过来冲喜,我保不齐早就死了。”
笑容与言语,都有点儿意味深长的意思。顾泽想探究,苦于不得章法,只好说那就依你,又问还有没有别的想要的?
顾文季玩味地笑着,转头望着寝室的窗,“想要重活一回。您能让我如愿么?”
顾泽心酸不已。
“日后遇到什么事,别怪我,就像我不会怪您一样。”
顾泽说我怎么会怪你,不会的,永远不会。
说过的,但是做到了么?没有。
唐攸宁离开那日,他是怪长子的,有那么一刻,几乎恨之入骨,不明白他怎么会帮着外人把自己推到一个从未有过的窘迫憋屈的处境。
对长子的亏欠有多重,长子的心寒有多浓,真相大白时才懂。
懂了,也晚了。
错过的不可重现,失去的不可重回。
错了,错过了。
那长年累月的错,铸成父子永诀的恶果。
春日里最寻常不过的一个夜晚,沿途明明有灯笼映照,有人提着风灯引路,顾泽却觉得这路太黑、太长、太冷。
他连为长子明明白白痛哭一场的空间、时间都没有。
他仍然要为了家族权衡轻重,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虽然,家族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已渐渐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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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被禁足了这些日子,三老爷一直没回过房里。
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朝夕陪伴也罢了,居然不闻不问。
三夫人心碎欲绝,不肯再进食,遣了丫鬟告知守门的婆子,要婆子去告知三老爷。
婆子啼笑皆非了一阵,先去请示过攸宁,得了允许,才去外院传话。
三老爷语凝半晌,回房前犹豫一下,带上了一个锦盒。
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三夫人没精打采地倚着大迎枕,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三老爷一面明知故问,一面把锦盒送到她手中。
“我娘走的时候,只能通过下人一来一回的传话,眼下你又总留在外院,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嫌弃我了不成?”三夫人说话间打开锦盒,见是一枚玉石镯子,兴致缺缺。
锦盒“啪”一声被合拢,又被信手放到一旁。
三老爷没留意到似的,在大炕另一侧坐了。他平时真不是话多的人,眼下却要哄人,真是够要命的。
他耐着性子道:“岳母跟我说了,家里有急事,要赶回去料理,要不然,怎么也要等到你禁足期限过去之后,过来跟你好好儿说说话。”岳母那惶惶不安的样子,一看就是被人收拾过且被拿捏住了,不需点破而已。
三夫人哼笑一声,“我受困,对你倒是有好处。以往不是从来跟我娘家人没话好说么?现在我瞧着,我娘倒是因为我吃瘪,对你高看了几分。”
“可不就是。”三老爷唇角扬了扬,“你威风凛凛地主持中馈的时候,郭家何曾记得我是谁。”
三夫人喉间吃力地吞咽了一下,缓缓坐起身来,“你这是什么话?”
“我是庶出,要不是有个权倾朝野的手足老五,郭家怎么会看得上我?”三老爷唇角的笑意徐徐加深,“你也别委屈了,这几年钱也捞够了,给娘家的孝敬也给了,还想怎样?难道没攒□□己银子?那你不妨告诉老五、五弟妹一个准数,两个都是坐拥金山银山的,不会差了你那点儿银钱。”
“你、你……”三夫人诧然,“你知道我贴补娘家银钱?”
废话——三老爷把这俩字儿咽下,道:“知道,我以为是各取所需:你有银钱给郭家,郭家就不用总烦着我做些莫名其妙的、败坏萧府名声的生意,也不会一相见就旁敲侧击地奚落我的出身、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