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自是如何也难以答应的。在她的方面考虑,是面前这位大爷从头到尾都没提过银钱的事,一再提醒也没用。
话赶话的,薛指挥使就恼了,说老子给你们脸,你们不要,那就算了。
结果,一行人离开之后,一列官兵就冲进来,见人就杀。
当晚,那里成了人间地狱。
小满是侥幸活下来的,她身受五处刀伤,面上就有两处,将她原本美丽的容颜变得狰狞,其余三处刀伤,让她寿数难长。
她回头想想,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命大:官兵奉命杀戮之后到门外复命的间隙,她恰好就醒了,也就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爬到了所知的一道暗门之内。
侥幸逃过一劫之后,听到了官府对那场杀戮的定论:
五城兵马司官兵夜间缉拿三名匪盗,匪盗进入一个青楼,竟将一众人等杀戮殆尽,官兵赶到时已经晚了,所能做的不过是将匪盗当场斩杀。
他们没错,而且,他们有功。
小满听了,一边笑,一边流下了泪。
就算老鸨和她们这种卖笑的人活着多余,伙计之流的人手又有什么错?他们都不过是生计所迫,讨一碗糊口的饭而已。
所求的那么少,那么简单,到头来,就被那一场无妄之灾夺去了性命……
小满咽不下这口气,想为所有枉死的人讨个公道,却也知晓事情往往不是表面呈现的那么简单,来来回回打听许久,得知了一个对她堪称又一重创的消息:
那位薛指挥使是吏部佟尚书至交之子。
本朝吏部尚书因着已经掌控官员的调动升迁,不能入阁,但这地位,怕也是仅次于首辅了。
——小满接触的官场中人不算少,脑子也还算是够用,听他们说的多了,便明白了一些官场中的不成文的规矩。
她就偏偏摊上了最不敢惹的其中一个人的亲友,若要鸣冤,往哪里去?
她这出身,怕是连告御状的资格也无。
虽然希望渺茫,可她也没放弃,一直暗暗地寻找门路。她最起码要让人知道,有些官员是何等的暴戾、嗜杀成性。
在她又一次几乎陷入绝望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叫筱鹤的年轻人。
筱鹤对他说,你若真有心,就拿上我给你的银子,换个地方,踏踏实实地活着,时机到了,你若不改初心,我会接你到京城鸣冤。
——科考舞弊、欺男霸女、杀戮,这等罪名若是落实到头上,任谁也受不起,饶是根基深厚的佟家也受不起。
可也正是因为佟家根基深厚,这些案子才会一直没能浮出水面,一直有人上下求索无果,一直有人在暗地里忍辱偷生。
一定的界限内,有人只需一两句话,便能决定一些无辜的人的生死。
而这些真相一旦被披露的时候,便是一些人现出真面目的时候——
佟尚书闻讯后便告病回家,回家后见到佟夫人,便给了她狠狠地重重地一耳刮子,“宫宴当日你到底跟萧夫人说了些什么?事情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这要是闹起来?我还能不能活了?佟家还能不能立足于官场了?”
佟夫人当下是被打得晕头转向满心惶惑,听清他的言语后就急了,站直身形,冷笑道:“我跟萧夫人说什么?人家什么都容不得我说就甩手走人了,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怎么,还要我赌咒发誓不成?
“你说的事情是不是凭空闹出来的三桩案子?怎么好意思问我的?到顺天府告状、顺天府尹审案、递折子上去需要几天?啊?!”
“……”佟尚书被妻子问住了,立时哑火。
佟夫人理一理已染了霜雪的鬓角,愈发地理直气壮:“还说什么闹起来你能不能活?亏你有脸说!那些个不肖子孙、狐朋狗友不都是你惯出来的?!瞧瞧,现在都是个什么德行?给你闯出滔天大祸了,你高兴了吧?你那嫡长孙,可是我们的嫡长子的儿子!现在可怎么好?!”
他们的嫡长子,正是为了稳固家族清流的超然地位,才去官学做了山长。
佟尚书默然无语。
佟夫人的脾气却被那一巴掌打得特别旺盛:“凤举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啊?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只瞒着我们这些妇孺?这不就是科考舞弊么?这是多大的罪过,你们担得起么?!“
语声落地,室内陷入长久的静默。
佟尚书满脸颓唐。
佟夫人则是先被自己的话惊到了,随后便觉得那很可能成真,再之后便确定了,末了只是少不得一阵心惊胆战。
待到夫妻两个回过神来,佟夫人如丧考妣,佟尚书则打起了精神,“我要出去一趟。”
“去见谁?哪位大罗神仙能帮我们走出困境?”佟夫人从处想,都乐观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