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在心里长叹一声,面上不自主地苦笑,“这些年……你也不容易。”
这种话又是什么意思呢?老夫人瞥他一眼,“言重了。以往过得浑浑噩噩,幸好如今清醒了过来,能享享福。”
她其实不需要他说任何话,早已不想再多看他哪怕一眼。
她沉浸在丧子之痛的时日里他在做什么?忙着宠爱樊氏,好像夭折的长子只是她一个人的儿子,连真正宽慰暖心的话语都不曾说过,更别提尝试帮她走出那无尽的痛楚了。
那时起,对他的心就真的冷到了冰点。本就是父母之命的姻缘,微薄的父亲情分源于公婆孩子,遇到了坎坷,得不到他的护助,那一点情分自然是迅速消弭殆尽,再不会对他有任何指望。
老太爷大致猜得出发妻对她多年来的怨憎,而到迟暮时却发现,她对他连怨憎都没了,有的只是不屑、不在意、不想见到他。
这……不论年岁多大的男子,都会受点儿刺激。
可他又能说什么?
他在家里已经彻底没了地位。称病数日,几个儿子倒是也打着侍疾的名义前去,却都是在厅堂坐着,见都不见他。
老五也罢了,老二老三老四亦如此。
至于四个儿媳,平时都遵循着礼数,时不时派下人送些补品药材过去,人却是从不露面的。
家里的人已全部与他离心离德。
可在以往……明明都对他尊敬有加,老五也罢了,隔阂太深,的确不需经常相见,其余三个房头那时的态度可不似如今,哪一个在他面前不是恭敬有礼小心翼翼?
只因府中多了一个唐攸宁,才有了这般对他和樊氏而言近乎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老五倒是真会选人。
到头来,娶了个他和樊氏的煞星进门。
可是已然如此,没得改变,他只有逆来顺受。
他起身,一脸落寞地回了自己现今的居处。
老夫人让方妈妈把他的意思告诉攸宁,攸宁当即做了妥善的安排。
因着此事,秋月和攸宁说起了樊氏的近况:“以往称病总是七分真三分假,到了家庙之后,却是真的病了一场。那边的人循例请了相熟的大夫过去诊脉医治,眼下大好了,人也属实安生下来,每日如僧道一般做早课晚课,常日诵经抄经。”
攸宁一笑,“那多好。”
就此,萧府是真的平静下来了,有了高门应有的情形,而且孝敬长辈、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并不是做表面文章。
若真要挑出一个并非实心实意的,那便是她唐攸宁了。
隔一日,攸宁又通过萧拓那边的眼线得到消息,知晓了永和公主被训诫、长公主被掌掴的事。
长公主还没走出宫门,脸颊就肿的老高,嘴角的鲜血虽然不是很多,却是擦了又沁出,长时间不止。
即便不知原委,也不妨碍攸宁小小的幸灾乐祸一下。
至于别的疑惑,等到案子有了结果,她仍思忖不出答案的时候,直接去问皇帝就是了——与萧拓成婚后初次进宫,皇帝说的一些话,针对的时机就是案子前后。
攸宁已经可以确定这一点。
她不着急,甚至于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探寻昔年那些隐藏在重重风雨之后的一些隐情。
她平日里的一面,是可以最果决利落,而另一面,则是有着令她自己有时都讶然的耐心。
这或许是因为,皇帝或长公主的目的就在于让她去探究,尤其前者。
谁能相信皇帝保有赤子之心?谁又能相信皇帝对一件事的目的只是一个两个?
攸宁尤其不信。
明知可能是个人情世故、权谋争锋带来的陷阱,要不要踏进去?那些事,绝对又会揭穿一些人的真面目。所以,她还需要好生想想。
她对这世道,对皇帝,甚至对萧拓,都没什么切实的指望。
她冷眼旁观仔细分析他们的种种举措,只是为了了解他们的品行、性情,而这些,只是为了估算出翻案有几成把握。
她不轻视皇帝,她敬佩欣赏萧拓,但这仍然不是她认可朝廷的理由。
他们手里的朝廷,照这步调走的话,起码需要五年以上的光景,才能摒除内忧外患,着手肃清整顿官场。
五年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人生一个阶段的年数而已,于她,却是不好说的。
同样的五年,她用来物色自己在那件重要的事情上的接班人比较好。
脑子里存着的那些东西,总要选出一个最可靠的人,全部托付出去。
是啊,她身上流的血大抵都是冷的。
她不想把那些东西交给萧拓。
不论是因为他扶持皇帝夺位掌权,还是疑心病太重怀疑他娶她就是为了那些东西,她都不能那么做——偶尔,是动过心思,而在近来,是完全打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