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等的,也便是她为着这些困惑,进宫前去询问。
要是这样的话,那还是算了。
因为,她已不想知道了。
尤其是因为,钟离远似乎也不大愿意让她知道的样子,那她又何必多事?她从来不想让他有任何为难之处。
.
整个上午,马车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游转。
钟离远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时不时望一眼所经的地方。
他看到了刑部、北镇抚司,离京前,他所停留的地方。
亦看到了萧府,他在意的友人、妹妹所在的府邸。
更看到了他曾经居住过的钟离侯府。
——那些带给他屈辱、温暖、峥嵘、挣扎的地方。
半日的路程,伴着体内蚀骨噬心的疼痛,足够漫长,长得似是他这一生。
幸好,路再长,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他取出一个银质的小酒壶,开始慢慢地喝着烈酒,借此缓解疼痛。
期间,拇指摩挲着酒壶侧面上的三个小字:兰业赠。
这酒壶伴随他很多年了,应该是初相识那年,萧拓送他的,是以,字的痕迹已经非常浅淡。
他送给萧拓的比较像样的物件儿,是一串血珀佛珠,应该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
是的,不确定,很多事情,他已不确定,记不清楚确切的时间,只是一直记得有那么些事。
也有记得非常清楚的事情,连时间都记得一清二楚——
马车回了竹园,钟离远回到书院。
静坐一阵,他打开书柜里的一个暗格,取出一个信匣子。
樟木匣子,一尺见方,有机关。
里面装满了信件,是这些年来攸宁写给他的信,从她五岁到他回京之前。
这些信件,记载着她的字迹从稚嫩到清逸再到退步,亦记载着她的心性自单纯到城府深藏再到冷酷无情。
她越长大,话越少,写信亦是,到这三二年,写信近乎惜字如金,总是寥寥数语。
也对,没什么好说的,她不肯向谁吐苦水,所在之处总不是她实心实意想停留之地。
现在他是拿她没法子了。
回想起来,还是她小时候更招人喜欢,在信里絮絮叨叨,一封信恨不得写成话本子。
但她打小说话就有趣,看她的信件,不失为一种享受。
十几个年头了,团聚时不是少,而是少得可怜,却又分明是相伴走过了这些年。
可惜不是真正的亲人。
所幸不是真正的亲人,要不然,前几年会连累她更多。
打开信匣子,手指滑过那些信件,又收起来,放回原处。
这些信,来日要带走。得记下这事儿,提前吩咐下去,免得到了黄泉路上还有遗憾。
余治走进来,提醒他该用膳了。
钟离远看他一眼,不说话,举步走出书房,沿着宅邸中的甬路,来来回回踱步。
余治不敢再劝。通常这种情形,是将军难受得厉害,从而烦躁得厉害,只是从不是对下人发火的做派,便就不予理会。
这种天气,应该很炎热。钟离远却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呼啸着冷风。也算有福,到了这时候,也不需怕热。
他走过垂花门,穿过内宅,跨过后园的月洞门。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仔细看看宅院中的景致。
这宅子是攸宁给他置办的,两年前,她着人把堪舆图送到他面前,随附的信件中只有一句话:何时回来?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那四个字,眼眶有些发热。
是不是所有心肠冷酷的人都如此,对人有多狠,就能有多好。
.
辰时,萧拓便给了皇帝准话:一切都已安排妥当,金吾卫、锦衣卫随时听凭调遣。
除此之外,萧拓提及一事:要徐少晖补吴彪的缺。
皇帝稍一思忖便颔首应下,“很妥当。”
徐少晖赋闲的日子终究是不短了,还有没有锐气,还有没有能力,都是拭目以待的事情,萧拓将他安排到这样一个位置上,是存了观摩试炼的心思。
徐少晖到底是否堪用,是否能成为国之栋梁,就全看他自身的本事了。
这事情很快落定,知会兵部、吏部、内阁之后,皇帝的旨意也已拟好,从速送到徐家。
徐家众人接旨的时候,心思各异。
徐老太爷有些郁闷:皇上这算是提前奖赏徐家帮钟离远翻案?
徐老爷和徐夫人则是满脸喜色:他们就知道,照着攸宁说的话办什么事总不会出错的,更何况,那本就是他们常年耿耿于怀且无法释怀的事。
相对来讲,徐少晖是最平静的。他相信攸宁和自己的能力,所以笃定自己能够重回官场,实现抱负。
但也不是没有意外的。
他没有料到,萧拓会及时抓住一个机会,让他非常顺理成章地重返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