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蛇蝎美人与权臣(317)

.

已是子时。

灵堂全然安静下来,室内只有萧拓,门外是值夜的小厮护卫。

茶几上有一壶酒,是北地的一种烈酒,钟离远这两年最常喝的。

萧拓一面自斟自饮,一面望着棺椁出神。

要到这样的时刻,他才能安安静静地放纵心绪,追思至交。

结缘的时候,两人都是京城风头最盛意气风发又文武双全的少年郎。

没可能不投缘。

只是文武不同路,各自拜的师座自来桥归桥路归路,他们又正被各路人盯着,过从甚密会被扣上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先帝那个混帐东西,惯会听信谗言,一不高兴就会把他们打回原形。是以,人前相见便只是淡然相待。尽兴畅谈,需得费点儿心思安排。

钟离远其人,是心思最干净行事最磊落的人,闲来常对一些孤苦之人伸出援手,有恩于人的事不知道有多少,大抵亦是因此,他在听说那些事情之后,不曾注意到攸宁——人过得好,情形不尽相同,人过得不好亦是如此,总会有比你更倒霉的。

况且,闲谈时钟离远也从不说这些,他也便无法知晓攸宁在钟离远心里的分量。

同在京城的时候,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助皇帝夺位。

皇帝因此有了破格提携他们的理由,给钟离远军权,给他涉及诸多政务的机会。

钟离远蒙难时,是他又一次陷入长久的焦虑愤怒——之前一次是黎家覆灭,恩师师母惨死。

然而时机不对,他在朝堂的地位仅能说是站稳了脚跟,并非不可撼动,况且那时他终究还算是个文官,便有诸多文官觉得他为武官斡旋的行径莫名其妙。一个个的,都认为狡兔死良弓藏是定律。

他要皇帝给他时间,给他彻查案情的权利,皇帝却是不知何故,始终犹豫不决。

他被逼急了,说黎盈,我能杀昏君,就也能反了你。

皇帝目光哀凉,说那多好。

他去北镇抚司见钟离远,说我就等你一句话了。那时真是不想好了,做好了不得善终的打算:造反两次最终称帝也就罢了,好歹是能自己掌天下大权,有个二三十年的时间,不愁将基业完全稳固下来,可他又无意于此,抱负从来不是这个——皇帝是用人的,权臣重臣是做实事的,他只想做后者,不图青史留名,只为着不负一身所学。大不了,他把自己逐出萧家,不连累家族也就罢了。

钟离远却跟他说,你让皇上看着办,我估摸着是死不了,但也活不痛快,便也有了以图来日的机会。

那时的他,那时的萧兰业,看着伤痕累累仍然笑得云淡风轻的钟离远,对着他如三月暖阳般的笑容,眼睛有点发热,再多的反对、气闷,也强行消化了,说好,我暂且听你的。

钟离远又叮嘱他,我获罪之后,必然数年不得领兵,而内外的忧患却会更重,你此刻起就要做准备了,准备取代我在军中的地位。兰业,你不是为皇上为官,是为了将士百姓。

后来,他就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案子弄成了糊涂官司,钟离远连番降职,在时阁老等人强烈的坚持下,被派遣到了冰天雪地的北地。可是这样一来,便等于是朝廷默认了钟离远有罪。

朝堂之上最令人痛心的,不过就是这等的虎落平阳、明珠蒙尘。

两地相隔,常有书信往来。他竭尽全力地帮钟离远打点好那边上下人等,钟离远始终不遗余力地劝服他免焦躁,少杀戮,多宽仁。

没有这等的良师益友,他恐怕早已活成了世人眼中的佞臣,最起码,挟天子令诸侯的事儿是干得出来的。但那又有什么用?就像钟离远说过的,一个佞臣拼力护助的人,便是同一条道儿上的。

又说我倒是不在乎,但你又何苦?你的家族手足何辜?我不认为自己的命不值钱,却也没金贵到连累一个门第的地步。你铁了心犯浑的话,得先把我和你逐出各自所在的门第,和一众忠臣良将撇清关系。

好吧,别的也算了,他把自己弄成耍单儿的,还能成什么事?和那些乌合之众狼狈为奸么?还没怎样,自己就先气死了。

钟离远最后的那段日子,两人时不时说一阵子话。

钟离远说,你在沙场上见惯了生死,晨间还与你谈笑风生的人,晚间便殉国了,这类都是常事,真不该有什么看不开的。

他说是两码事,不一样。

钟离远笑说,到头来,骨子里原来还是文人,你可别一根儿筋。

他也笑了,说轮不到我一根儿筋。

钟离远默了会儿,说如今的攸宁,我是真管不了,她要是任性,你多担待,有一日她打定主意负你的话,也别强留,你越跟她强势,她越是铁了心行事,不如徐徐图之。

上一篇:末世之要活着 下一篇:风雪夜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