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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宫花红(213)

皇帝吃吃的笑起来,越笑心头越是苦涩。怎么办?推得太远了,还能寻回来吗?他的视线落在花梨炕几迂回的纹路上,深沉的木色铺天盖地把他困住了。他空洞的睁着眼,一滴水珠落下来,在平滑的表面四散溅开。他猛地一惊,竟发现眼角微凉,把他骇得无以复加。

他慌乱的用手盖住,指尖触碰到的是无尽的寒意。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他蜷起手指狠狠砸向炕桌,砰地一声,桌上的文房弹落了一地。御前的人跪在地上簌簌发抖,他们给吓破了胆,没有一个人敢上来规劝,满室寂静,只听见皇帝急促的低喘。

敬事房御前传牌子的马六儿来时天都擦黑了,在正门口遇见才掌灯出来的李总管,看着东一个西一个跪得满地都是的宫女太监,心里不由怯起来,托着大银盘裹足不前,小声拉过李玉贵道,“大总管,备幸的绿头牌都齐了,万岁爷今儿晚上翻牌子吗?”

李玉贵兜天一个白眼,捏着嗓子说,“你问我,我问谁去?万岁爷叫不叫去谁说得准?你只管呈上去就是了,他老人家有雅兴就翻,没雅兴就撂,咱们把值当好喽,多早晚也不落埋怨不是?”

马六儿诺诺称是,咕咚咽了口口水,提着心肝的托高了银盘进西暖阁里。皇帝连晚膳也没用,怏怏歪在彩绣云龙靠背上。马六儿在门前跪下来,膝行至皇帝御座前,颤着声照惯例嚎一嗓子,“恭请万岁爷御览。”

皇帝转脸来看,本想说“去”,却瞧见托盘最下边一排的角落里有块绿头牌,上头赫然写着“答应董氏”。他怔怔看着那块牌子发愣,然后伸手捻起来背面朝上的翻转,复又看着烛火出神。那十六盏通臂巨烛照得暖阁煌煌如白昼,却照不亮他心中一隅。

马六儿出来大大松了口气儿,李玉贵立马迎了上来,正看见他给驮宫太监递牌子,忙问“今儿是谁进幸?”

马六儿擦着汗说,“是景阳宫的董主子。”

李玉贵哦了一声,暗道果然猜得没错,今晚上又够宝答应喝一壶的了。既然牌子翻了,那就去办吧!他悄悄让跪了大半天的宫女太监都起来,各处分派好差使就站在雕龙柱下眯眼看。

东一长街的梆子响了,到了下钥的时候。廊子下挂上了一溜宫灯,露水下得大,滴水下的青砖上斑斑驳驳晕湿了。

李总管吐了口气,今儿真是不平静的一天啊,现下只盼着宝答应能叫万岁爷消火吧,要不然见天儿过这种日子,凭谁也受不了啊!

第一百章红笺无色

宝楹一路跟着敬事房太监来到养心殿。

初春的夜里很冷,风直往骨头fèng里钻,她裹着厚厚的大氅,还是忍不住把牙磕得咔咔响。似乎也不单是因为冷,从她接了口谕的那时起,她就跟掉进了冰洞里似的,浑身再也暖和不起来了。

别的妃嫔领旨侍寝就像过年,到处的宣扬,手底下的人逐个儿放赏,面子里子全然不顾了,唯恐别人不知道她给翻了牌子,短了她两句敬贺的话。到了她这儿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她走一步蹭一步,恨不得立马来道上谕遣返。管他冷宫也好,牢笼也好,她情愿一脑门子扎在里面不抬头了,也不愿意到这金碧辉煌,却阴冷刺骨的帝王寝宫里来。

有些话她没法和别人说,就是见着娘家人也开不了口,皇帝面上温文尔雅的,却是个只图自己尽兴不顾别人死活的。她不知道他对别的妃嫔是否也这样,总之自己是吃够了苦头,这种难言之隐怎么排解才好?原当给禁了足,敬事房上呈的绿头牌上就不会有她了,谁知千算万算还是逃不过去。

皇帝能想起她,必定是锦书那里又碰了钉子,这一肚子气要撒出来,她免不了要受罪。宝楹想着打了个寒颤,宫灯的光照在她脸上,白得像鬼似的。

李玉贵上来虚打了个千儿,“奴才给董主子请安。请小主儿进配殿更衣,今儿个是您头回在宫里侍寝,奴才安排了女官服侍您。”他往西边一引,“小主儿请。”

宝楹看着李玉贵,眼里泪光盈盈,她张了张嘴,哑声道,“谙达,我今儿身上不利索,您瞧……”

李玉贵眼皮子一耷拉,他半笑不笑的说,“这奴才可做不了主,您千万别难为奴才。各宫各院每天都有御医请脉,您要是有什么不慡利的,内务府必定有记档,或是信期,或是抱恙,总有个说头。既然今儿晚上有您的牌子,万岁爷也翻了,那您就是病着,也得伺候着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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