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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宫花红(22)

第十一章表里澄澈

太皇太后谨遵祖训,宴起(晚起)则家败,每日寅时是一定要起身的。

正宫的宫门已经下了锁,锦书和另一个做粗使的宫女从宫外搭来一桶热水放在门口备用,一群当天当值的太监宫女们在门外候着,天还黑着,又开始洒盐似的下起了雪,西北风呼呼地刮,卷着雪沫子扫进廊下,众人冻得直哆嗦,远远看见西南角铜茶炊的廊庑下,不灰木的炉子发出了红光,那是老太监张和全在熬银耳,准备太皇太后下c黄后的第一次敬献。

大家仔细听寝宫里的动静,掐着时候差不多了,只听侍寝的春容故意高声喊“老祖宗吉祥”,那是个暗号,大家知道太皇太后坐起来了,门内值夜的两个宫女打开了半掩的大门,放其他人迈进寝宫门槛,值夜的连同当天当值的齐齐整整向寝室里请跪安,太皇太后寝宫的门帘挑起了半个,因为前一天总管已经嘱咐了锦书该当的差事,她低头跟司衾宫女进去,用银盆端了热水来,春容绞了热帕子给太皇太后净脸,对锦书一使眼色,锦书退到一旁打开了遮灯的纱布罩,收好了就在一旁垂手随侍。

寝宫里的各条案上,茶几旁,桌子底下有几个缸,太皇太后不喜欢薰香之类的东西,就用南方产的果子薰殿,太监们抬着筐,趁着太皇太后往偏殿的当口把前一天的果子倒了,换上新鲜的,动作麻利,一眨眼就换完了,新果子被地炕一烘,热腾腾甜丝丝的香味迷漫开来,萦绕在鼻尖,整个殿里都是清香慡快的气味。

太皇太后的梳妆间在尽西头,靠北墙有一铺炕,比拔步c黄还大些,听苓子说,炕上的被褥都是按季节,按规矩更换的,冬天铺三层垫子,夏天铺一层。冬至挂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夏至挂水墨字画白绫帐子。太皇太后常在那里歇午觉,锦书站在那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那屋的情况,风雪里一个人顶着黄云龙套的包袱来,大概是太皇太后的梳头太监刘保,宫女给他掀起宫门的帘子,他走进去,对正座请个跪安,把包袱从头顶上请了下来,向上一举,由宫女接过去,然后响亮地喊一声,“老佛爷吉祥,奴才给您请安啦。”

太皇太后移驾过去,经过正门往外一瞥,只见漫天飞雪,不由道,“不是说今年节气来得早吗,眼看着要过年了,这雪下得没边了。”

塔嬷嬷道,“翻过黄历了,今年有闰月,春打在腊月里,春见寒食六十日,明年二月就清明了,这会子冷,幸许一出太阳就暖和了。”

太皇太后笑道,“二月清明满地青,三月清明满地空,明年又是好年景,是咱们万岁爷的福泽。”

众人诺诺称是,扶了太皇太后坐下,锦书昨儿听说太皇太后这两日脚有些浮肿胀痛,便在旁边请了安道,“老祖宗,奴才给您搬个杌子来踩着吧,腿抬得高一些就没那么疼了。”

太皇太后看她一眼,对塔嬷嬷道,“这孩子倒仔细,我瞧着有你当年那股劲头。”

塔嬷嬷笑着点头,对锦书道,“去吧,老祖宗准了。”

锦书道是,搬了矮杌子来给太皇太后垫在脚下,小心把两只脚抬上去,隔着一层薄薄的袜子触到脚踝,只觉绵软虚浮,便壮了胆子道,“老祖宗恕罪,奴才再多句嘴,等下半晌,奴才给您拿艾糙红花泡泡脚吧,等泡得浑身出了汗,腿上的水肿便会消很多的。”

塔嬷嬷看太皇太后脸上并没有不悦,方道,“你长在宫里,哪里知道这些的?”

锦书笑吟吟道,“奴才的祖母从前也常有此疾,一犯就让宫女给她配这两味药来。”话出了口突然一惊,这是犯大忌讳了,拿亡国的太后和当今太皇太后比,是为大不敬,够杀十次头了!腿弯子一软跪了下来,磕头道,“奴才失言,奴才万死!”

太皇太后没放在心上,她和前朝的太后曾是儿女亲家,彼此也熟悉,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遂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死啊活的!起来吧,快过年了,不兴说这个!就照你说的办吧,回头上太医院抓药去。”

锦书道是,却行退至一旁。太皇太后看了她道,“锦书,你的辫梢多憨蠢,该留长点儿,梳得蓬松了,跑起来摆动开,多好看!”

锦书微一怔,心里有种说不上的味道,似悲似喜的堵在嗓子眼里反复激荡,要吐又吐不出来,哽得她难受,花了好大的劲儿才平了思绪一肃,哑声应了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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