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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亡经(235)

不知为什么,莲灯哭起来,难过得无法自抑。似乎并不是为父母的感情波折伤嗟,是别的。辰河的那句“相爱的人天各一方”,勾起她无限的感伤。她没有爱过什么人,却奇异的感同身受,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就像心里塞满了窝囊气,终于找到个豁口宣泄一样,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然后擦干眼泪说:“我这就吩咐人去办,把我阿娘送到阿耶身边去。我封了公主后不知在忙些什么,到现在连耶娘的灵位都没有供奉,实在太不孝了。只是我对我阿娘的事知之甚少,神龛上怎么写呢?”

辰河道:“四娘是阿耶的孺人,姓唐。不过我曾经听阿耶说起过,四娘本没有姓,唐是当初家主的姓氏。四娘的小字叫茹仙,回回语中有明亮清晰的意思。”

她抬起眼来,“我阿娘不是汉人么?”

辰河摇了摇头,“你阿娘是古回回国后裔,回回灭亡后,祖辈在姑臧被人奴役,一直到那个大族被抄家为止。但对于你阿娘的出身,阿耶一直不愿提起,如今你要为她设灵位,我觉得应当让你知道。”

之前因为《渡亡经》的缘故,她母亲的身世也常被人拿来做文章,阿耶三缄其口也是有原因的。其实他倒觉得大可不必,回回国那么多人口,岂能人人和《渡亡经》扯上关系。现在尘埃落定了,她的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也都摒弃了,现在与她细谈她母亲的身世,没有什么不妥。

她对这些不甚在意,知道神位上该怎么写就够了。又同辰河闲聊一阵,仆婢进来通传,说使君到了,辰河站起身道:“我先出去支应,你好好打扮打扮,洗个脸,敷上点粉。看你脸色不佳,再擦些胭脂就好了。”

莲灯笑起来,“阿兄怎么和傅姆似的!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辰河出了院门,她怅然坐了一会儿,把玉竹枝重新戴起来,那块铁片收到妆匣里。坐在铜镜前篦发绾髻,照辰河的吩咐装扮上,随手捻个花钿贴在眉心,左右照照,气色果然改善了些。

关于那位节度使,她实在有些尴尬。那天进宫回绝过,不知是圣上没有把话传到,他的态度还是照旧,来拜访过两次,她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难为他百折不挠,辰河邀他,他便又来了,她再不赏脸,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了。

她换了件衣裳往前,辰河请他在凉亭赏花喝茶。她从小径上过来,远远看见他,他穿着宽松的罗衣,束着髻子。她脚下放慢了,拧起眉头思量,总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能把罗衣穿出道骨仙风的味道……

他们在亭里向她招手,她摇了摇扇子。提裙上台阶,盛希夷还如那次在宫中一样,很快下来接应她,两手前后虚扶着,以防万一。她入亭子,对他浅浅一笑,“你前两次来,我都没能相见,真不好意思。”

盛希夷很大度,“是我来得不凑巧,我也怕你嫌我麻烦,一次次来……我只是不放心你的病症,现在都好了吗?”

她说好了,“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春困夏乏,懒病犯了。”说着偏过头吩咐厮儿,“今天怪热的,把席设在这里吧,这里凉快。”

厮儿领命去了,辰河和他聊西域风土人情,莲灯倚着亭柱听他们说话,都是极斯文的人,谈吐文雅,让她想起辰河为她设过的相亲局。局上也是一帮文人雅士,吟诗作画、奏乐取乐,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不欢而散了。

她的记忆就这么古怪,到了某个阶段突然中断,再要想,怎么都连接不上。罢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她托腮听他们说起西域的儒家,多少旧族为避战火在河西走廊安家落户,出了哪位领袖,有了多大的成就。都是男人的话题,她竟也听得津津有味。

辰河是个识趣的人,留在这里只为缓解尴尬。一顿饭后气氛轻松活跃起来,他就想着该腾出空间给他们独处了。

“下半晌有人给我送手札来,我得亲自相迎,就先告辞了。你们二位接着谈吧,谈谈希夷的牡丹。爱花的人性情温和,我们殿下有时候急躁,两个人在一起可以取长补短,这倒很好。”说着起身拱拱手,“阿妹,我这就去了,你好生款待贵客。”

莲灯知道他是想促成,站起来送到台阶上,请他走好。

盛希夷的口才不错,辰河不在了也不会显得冷清,他同她聊一些女孩子感兴趣的话题,比如养鸟和秋千,甚至还有波斯工匠做金线的工艺。莲灯听着,仍旧有些温吞的样子,似乎不怎么感兴趣。他悄悄叹了口气,复重新抖擞起精神,笑道:“上次说给你送牡丹花苗,因你一直在病中,到现在都没有办成。你稍等,我命人回去搬几株来,伺候得当,来年花盘能有铜盆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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