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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骄(12)

(红船是清朝时期长江上游官府出面组织的救生船)

前清快亡的最后将近十年里,官府根本无力约束沿江水贼,原本的红船制也废弛了,除了会派船保护往来的官员,民间江船一旦倾覆,毫无救援,轻则失尽家当,重的船毁人亡。这姓郑的就出面,将沿岸的那些人组织起来,在险滩地段重新设了红船巡逻,并定下规矩,向往来船只收取一定的过路钱。没事买个放心,出事下水救援。

江上每天的往来船只不计其数,倾覆的事情,几乎也是每天都有发生。即便是最有经验的船老大,也不敢保证自己下次不会出事,且交了这点钱,就相当于受到庇护,水贼有正事干了,自己行船也就更安全,船家自然乐意。而水贼里的大部分人,也更愿意从事这个有着稳定收入且相对而言更安全的活儿,加上碍于姓郑的施压,将几伙不愿听命依然在江上劫船的一锅端了,血淋淋脑袋割下来挂滩头晾风干,众人无不惊惧,纷纷从命。就这样,这些年一直这么下来了。

可以这么说,不但叙府下去的这段江道,就算整片上游,沿江两岸但凡吃着沾水这口饭的黑白两道,听到郑龙王这名字,无不要给三分面子。

但虽说如今江道比从前好走,也保不齐会有乍外来的不懂规矩,所以叶贤齐抱怨苏忠不开口。

苏忠说:“表少爷,我刚才过去招呼,没说就是说了,说了就是没说。”

叶贤齐迷糊:“什么说了没说?你就是没说!”

苏忠哎哎了两声:“到了到了,表少爷你先上船吧,我数数行李去,万一丢岸上了。”

叶贤齐只好作罢,纵身跳上了船,一头钻进船舱,见表妹坐在窗旁望着外头江面,仿佛在想心事。

他忽然想起个事儿,眉头一皱,笑嘻嘻凑过去,附耳低声说:“雪至,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答应的!你不是喜欢那位傅君吗,我好不容易,可算替你打听到了个消息。你说巧不巧,下半年他也不在你原来的学校了,竟也被你要去的那间军医学院给聘去任教了!你要不去,往后怎么有机会再见面?”

“这可真叫缘分哪,缘分!”

叶贤齐摇头晃脑,一脸感慨。

苏雪至因了原本还带着的记忆,早就知道自己这个表哥怎么的那天就如此巧,舅舅一出事,他就冒了出来。

根本不是他当时恰好从东洋回来,而是他早就已经回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苏雪至在放假前的那一周,学校放学出来,回往住的舅舅家,经过一间当铺,竟意外地看见原本人应当在日本的表哥从里头走了出来,似乎刚刚当了什么东西。

当时她十分惊诧。

叶贤齐解释,他这学期提早放假了,前几天刚从日本回来。舅舅要替他安排婚事,他坚决抗拒,不想回家,所以现在寄居在朋友那里,手头有点紧,刚才就当了怀表,让表妹替他保守秘密,千万别告诉舅舅。

苏雪至一口答应,请他去吃饭,还答应借钱给他应急,吃饭时,向表哥透露烦恼,说自己仰慕学校里一个去年从东洋留学回来任教的青年,名傅明城。

傅君好像是北方人氏,日本学医,留学归来后,原本完全可以留在条件更好的大都市,但他立志报国,想促进本土西医发展,知道内陆省份的西医教资落后,缺乏教师,于是毅然应聘,去年,就到了苏雪至所在的那所西医学堂执教。

傅君年轻有风采,举手投足,有大家子弟的气度。

据说他出身富贵,来自北方的一户豪门,但他自己却从未提及半句。

他多才多艺,除了教医科,还兼体育,平日和学生也颇多互动,学生都很喜欢他。见苏雪至成绩落后,担心毕业有问题,还主动为她补习功课,勉励她好好学医,将来以医救国。

傅君是出于师长对学生的关心和鼓励,苏雪至却正当妙龄,恰少女怀春的年纪,接触多了,难免生出情愫。但想到自己的特殊情况,母亲蛮横无情,是应当被打倒的封建家长,自己却只能屈服,抱怨,说已经无法忍受,决意这次放假回去就和母亲摊牌,要求做回女子。

她料母亲轻易不会同意,让叶贤齐陪她一起回,帮她在母亲面前据理力争。

叶贤齐为了借钱,两眼一闭,张口就应,等跟着苏雪至回家,还没进县城门,又开始胆怯了,找借口极力劝说表妹打消主意。

陷入痴恋里的女子,总是分外勇敢。

苏雪至心意坚定,恼他临阵脱逃,索性自己回,于是有了后头发生的那一连串意外。

叶贤齐没想到表妹和姑母会闹得这么厉害,当时听说苏家少爷投了河,胆战心惊,在苏家外头转了一天,第二天听说没事了,终于放了心。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又说自己爹出了事,来这边的路上遇到土匪,这下再也躲不住了,那天就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