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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骄(13)

这会儿一道出门,他生怕表妹心里还生自己的气,前几天就暗中替她打听消息,这会儿献宝似地将消息说了出来,还以为表妹会很兴奋,却见她没反应,只淡淡地哦了一声,越发认定她心里还在恼自己自己,讨好地说:“雪至,你太厉害了,竟能想出那个法子吓唬姑妈。要不是你自己改了主意,我看姑妈肯定点头了……”

突然,他醍醐灌顶:“我知道了!你不会是已经知道傅君也要去天城执教的消息,这才又改了主意吧?”

苏雪至嫌他啰嗦话多,絮絮叨叨老太太似的,全是自己没兴趣听的,含含糊糊搪塞了一句,就靠在一旁榻上,抄起一本带出来的现在的医科教材书,翻了起来。

叶贤齐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否则表妹怎么会突然改主意?

想起前些天自己为了打听消息跑的腿,不免有瞎子点灯白费蜡的空虚感,见表妹不睬自己看起了书,也无趣地仰在了对面的一张榻上,长长伸了个懒腰。

“嗳,这船窄的,屁股都不能挪……真想快点换汽船啊!”

一路顺风顺水,几天之后,如他所愿,船顺利到了汽船的换乘地,下游重城渝城。

这年头,外头的江河水面上,各种冒着黑色烟囱的大小汽船已往来不绝。但从叙府下去的这段长达将近两千里的上游江段,变幻莫测的水势和险恶的地形,成为了阻挡外来者进入这个古老王国的巨大屏障。

一般的汽船逆流而上时,在一些险水地段,不像人力船能依靠纤夫助力,或因没有足够的马力对抗水力,或因季节水枯,无法支撑安全的常规通过,所以迄今为止,开通进出的汽船航班稀少。

本月就只一艘福莱号,于二十号从渝城出发到沪。

苏家早早就发电报到渝城分号,让掌柜定票。本是想为两个少爷订两间头等舱包房,却没想到头等舱所在的整个顶层,竟已被不知是什么来路的人给包了。且他们定的晚,中层的普通包间也没了,只剩下层通铺。幸好掌柜和船公司的人熟,靠着面子,终于搞到一间中层的包间。

没办法,只能让两位少爷住一起了。

苏雪至无所谓。反正晚上睡觉中间会拉帘子。对这个表哥,大约因为前身的关系,她感觉熟得简直像自己。

至于叶贤齐,更是压根儿就没把苏雪至当女孩子看待。两人就同住一间舱房,但没想到上船的头天晚上,就出了个意外。

半夜,隔壁传来妖精打架声。

普通间毫无隔音可言,外头有人走过,喘气大点都能听到。

苏雪至眼睛盯着舱房顶棚上的一片锈斑,回忆人体生殖器官构造和解剖面,面无表情。

但做表哥的,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表妹是女孩子,这样会教坏她,十分气恼,冲上去就啪啪啪地奋力拍隔板。

声音停了。隔壁男的倒是一声不吭,女的就厉害了,竟不甘示弱,照样奉还,一边捶隔板,一边骂:“喂!死人啊侬!半夜三更,港杜却大便啊!”却是中年女人的尖细嗓子,一口浓浓海派音。

叶贤齐一愣:“你才吃大便,你十八辈祖宗都吃大便,吃出了你龟老子!”

那女人听他声音年轻,不怒反笑:“哟,原来是个小册老!叫你白蹭了墙角,便宜你了!阿福,你死了?给我过来!”

在中年女人强大的战斗力面前,叶贤齐一败涂地,气得空跳脚,听隔壁竟真的又来了,别的舱房也没人吭声,大约都在偷听,于是咬牙切齿,恨恨踹了一脚隔板,叫苏雪至先出去,说等下再叫她回来。

苏雪至就照表哥安排,先出去了。

已是深夜,为防撞礁,船已停航在一片缓水区的岸边。

除了船头方向亮着一团灯火,其余地方都黑乎乎的,看不见半个人影。

今夜天气很好,满天繁星,江水轻涌,山峰被深蓝色的夜空勾勒出起伏的线条。

深夜穹苍,江流之上。

这一刻,倘若立在这甲板上的是位雅人,当发幽思微。

再不济,也该赏景怡情。

苏雪至却没这样的心情。

白天为了转船,赶路有点累,她现在只想躺下去休息。人站在二层狭仄幽暗的船尾甲板边等着,百无聊赖,心里就赌那个叫“阿福”的家伙,在周围都是耳朵的情况下,持久力够自己数几头羊。

她喜欢用数羊来计时。一头羊就是一秒钟,她掐得非常准,堪比秒表。

这是小时候黑夜里她睡不着觉练出来的。

一头羊。

两头羊。

三头羊。

数到三十头的时候,忽然,她的鼻息里闻到了一股烟草味。

好像是从头顶飘下来的。

她下意识地仰头望去,看见上层甲板的一个角落里,有道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