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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331)

作者: 她与灯 阅读记录

中秋前夕,杨婉所写的《东厂观察笔记》在京内传抄开来,尽管五城兵马司对这本书进行了几轮清收,但奈何翻抄的版本过多,不光是京城内学生,连一些大户的读书人家,也开始私抄起来。那个被关在诏狱中,恶贯满盈,罪该万死的阉人,以另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形象,出现在了杨婉温柔的文字当中。

除了张案,桐嘉案,清田案等几个大案的复盘之外,他的饮食起居,他受过的刑伤,他在‘戴死罪’之时,平静的生活细节,被杨婉以一种轻松而暗藏残酷的笔调复原了出来。继而是他对师友的心意,对大明王朝的执念,他对天下人的文心。

这些原本难以描述的东西藏在那副略有些搞笑的人像白描之后,带着这个时代的不甘,又隐着下一个时代,隔世而述的悲悯和关怀。

很多人虽不肯妄信杨婉的“一面之词”,但却在阅看时,忍不住时时临纸而哭,忍不住将其中一些篇章抄录下来,拿与友人辩论。

在靖和初年的这个秋天,因为杨婉的一本《东厂观察笔记》,邓瑛的名字在京城内外不断被提起。后来,甚至有几个私坊重新为这本书刻了板子,清波馆的人在街市上买到刻本的时候,错愕又激动,宋云轻甚至有些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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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波馆内,杨婉写尽砚中的最后一点余墨,外面日已偏西。

她抬起头揉着手脖子,朝门廊处看去。

邓瑛穿过的那双拖鞋还在门前,几片秋叶从边上卷过,潮湿廊底反出一阵一阵青苔的气息。

杨婉穿着自己的拖鞋起身走到廊上坐下来,将脚和邓瑛的鞋子并在一处。

杨姁端着汤药走过来,看着她的模样,温声道:“想厂臣了?”

杨婉笑了笑,“不想。”

“为何?”

杨婉看着那双鞋子道:“他对我真的渣得明明白白。”

她说完目光一柔,“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说的话,在牢里要多吃点,多睡点,头发扎起来,不要跟个蓬头鬼似的不体面……”

杨姁放下汤碗,和杨婉一道坐下。

“现在听你这些,到不觉得悲伤。”

“是吧。”

杨婉将头轻轻地靠着在杨姁肩上,“我也不觉得悲伤了。”

她说着放低了声音,“姐姐,我有弥补到你的遗憾吗?”

“嗯。”

杨姁轻轻地挽了挽杨婉额前的碎发,“受苦了。”

“没有。”

杨婉伸出手,轻轻搂住杨姁,“姐姐,我觉得,我可以去见邓瑛了。”

“是。”

杨姁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你可以去见他了,让他好好地坐着,听你说话。”

杨婉轻声问道:“姐姐知道我有话要跟他讲吗?”

杨姁抬起头闭上眼睛,想起文华殿前那最后一面。

鼻腔发烫,喉咙梗塞。

她忍住声中的颤意,含泪道:

“知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1)抄本:和刻本对应,人抄写的版本。

(2)总宪:左督御史的称谓

第158章 竹纸雕心(四) 我是为你而活的人。……

一场秋雨一场寒。

转眼过了中秋,秋深天干,京中的梧桐一夜之间便被卷空大半。天气陡然转冷。

诏狱给在押的犯人更换夹絮的囚衣。

邓瑛被暂时解开了刑具,他坐在角落里,小心地揉按手腕和脚腕的淤伤。

就要到行刑的日子了,他不想到时候在刑场上行动不便,过于失仪。

一个年轻的狱卒趁着领头的不在,悄悄倒了一杯自己喝的热茶,递到邓瑛面前。

茶闻起来虽然不是很贵,但却很香。

“这是……”

邓瑛揉着手腕不解地抬起头。

狱卒看着牢室外头到,“你喝一口吧,没人过来。”

邓瑛双手接过热茶,捧着喝了一口,颔首道谢,“谢谢。”

那狱卒笑了笑,“你也挺可怜的。”

“承蒙怜恤。”

说完不禁问道:“你多大了?”

“二十二了。”

“很是年轻。”

那狱卒点了点头,“听说你也很年轻,之前是官宦人家出身,还曾经是个进士。”

邓瑛垂眸应道:“是,但如今已经没有功名在身了。”

狱卒道:“我之前在家中也读过书,不过不如你,考了好几年,都没得功名,所以补了父亲的缺出来给官府当差。我原本很痛恨你这样的人,有学识有才能,却不做正事,落得锒铛入狱,要被……”

他似乎是觉得将“凌迟”两个字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过于残忍,于是忍住了。

邓瑛将杯捧放于膝,轻应道:“教训的是。”

“你真的做过那些事吗?”

邓瑛闻话微怔,抬头道:“朝廷已经判过了,为何还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