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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68)

作者: 她与灯 阅读记录

不知道为什么,杨婉大多时候都用尊称来唤他,很少叫他哥哥。

对此杨伦很懊丧,但伦理和纲常在他心里扎得太深,严肃的言辞根本不适合用来表达他身为长兄的失落。

“对不起,我今日让你难堪了。”

她说着搓了搓手。

杨伦扶着她坐在山门旁,“你问心有愧吗?”

“对你有一些,对其他人没有。”

杨伦笑了笑,拿过家仆手上的伞,又让人把自己的斗篷也取了过来递给她。

“披着吧。”

说完替她撑稳伞,低头平声道:“这次就算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一面说一面。顺手替杨婉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我真的很不想看他碰你。”

“邓瑛吗?”

“对。”

杨婉没有回答。

杨伦见她不出声,忍不住又问道:“他之前还冒犯过你吗?”

杨婉望着雨水中被踩得破碎的人影。

“你觉得他会吗?”

“他不敢。”

“是啊。”

她抬头看向杨伦。“你们给他锁上手镣脚镣,还要在情感上套上枷锁,到现在为止他都接受了,没有反抗过你们,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他向你们认罪或者示弱,他只是不想放弃他自己,也不想放弃你们。就算你不想听他的,也不要和这些人一起逼他好吗?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被凌迟处死,你和我,都会后悔的。”

杨伦愣了愣。

“他跟你说了?”

“是啊。我也被吓到了,他面对你们的时候,都不是真正的卑微,可是他对着我的时候是真的不敢。”

她说着顿了顿,抿着低下头,“我不想看他这样。”

杨伦听完这一番话,沉默良久。

“你这是怪我?”

“有一点吧。”

杨伦点头。

“行,我以后不对邓瑛说那些话,你也不要一直对我丧着脸。”

“谢谢你。”

她说完,面上的笑容一晃而过。

杨伦叹笑、转话道:“对了,件事我想问问你。”

“嗯。”

“郑月嘉的事,听说陛下差点杖杀他,但最后又赦免了他,你在宫里,知道是为什么吗?”

杨婉想起了宁妃,免不得避重就轻。

“那是养心殿的事,传不出具体的风声。”

杨伦捏着下颚,"这件事有一点奇怪。”

“哪里奇怪。”

杨伦道:“照理说,陛下已经下旨杖杀,没有道理突然再追回。”

杨婉反问道:“你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吗?”

杨伦摇头,“我现在有些看不准,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坏事。”

她说得很干脆,“内阁任由六科和督察院逼谏,陛下动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他的杀念只动在了郑月嘉身上,并没有提司礼监和何怡贤。这个态度,表明科这些人已经输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这一回你们内阁是避在后面的,可是,其他人怎么办。

杨伦道:“不至于。”

杨婉接道,“是,朝廷不至于降罪整个六科。但会不会在其他地方敲打呢。”

杨伦听她这样说,忽然想起了张洛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

忙转身道:“你撑好伞,我去见老师 。”

杨婉望着杨轮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由它堵在喉咙里,半天不肯呼出来。

有的时候,她会有一种恐怖的错觉。

好像历史是由一群人的生死组成的。

贞宁十二年年初,邓颐斩首。

贞宁十二年夏,张展春亡故。

贞宁十二年秋,桐嘉书院八十余人死于诏狱。

……

这些人,有些在史料里面目清晰,有些却连名字都没有。

但是他们组成了贞宁年的悲欢离合,也为邓瑛,杨伦,张洛这些活着的人,铺开了道路。

如果杨婉可以再冷酷一点。这无疑是一场盛情款待她的血宴。

但她能不能独自尽兴呢。

杨婉望着沉默的山门晃了晃脑袋。

此时她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去多想,安静地等邓瑛回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她等的人终于独自走了出来,面上有悲容,却很隐忍。

杨婉有些踉跄地走上前去,邓瑛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搀她,忘了自己手里还握着一块翡翠芙蓉玉佩。

杨婉低头托起他的手,“诶,这是什么…”

“没什么。”

他将玉佩放入怀中,动作着实有些慌乱。

杨婉看着他无措的样子,试探着问道:

“谁给你的呀。“

“老师留给我的。”

杨婉点头没有多问,“那你收好它。”

说完轻轻晃了晃伞,“我们回去吧。”

“好。”

她听他答应,却没有立即动身,“我想扯着你的衣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