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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闻铃(华音流韶系列1外传)(8)

“那一月,我们相会了很多次,每一次,他都从挂着风铃的窗口进来,深夜风铃的每一声响,都替我勾勒出他的轮廓……”

有时候,他会帮她梳头,昏黄的铜镜,映得两个都像古人,一挽一挽的青丝绕在他手臂上,像一些美丽整饬却又无关紧要的流苏。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流利的玩弄着那把尖利的银梳,他总说不明白她为什么用这样的梳子,一不小心就会受伤。

她夺过来,说:“如果我要出嫁,你会不会用它来帮我梳头?”

他笑着说:“会的,如果那时我在你身边的话。”

谎话,她心中默默的道,但是心中却是喜悦的。就连如今想起来,也是一样。

有的时候,他有些烦躁的坐起来,打量着她单薄的身躯,欲言又止的说:“静儿——”他的目光犹豫着,突然转身拿过她c黄头的更漏:“知道吗,就是它,让我感到你房中总是在下雨。”

她驯顺的睁开眼,直直的注视着他手中的水晶瓶子:“我哥哥说,里边还没有漏下来的沙子是将来,是看不清的;落进瓶子里的就是过去了,才是你的,你喜欢拿一种?”

他微微一笑,将更漏翻了转来,过去和未来就混淆不清了:“傻丫头,过去也不是你的,也许就只有现在这粒,看,从通道中滑过的这粒,才是看得清楚的。”他把更漏扔回原处,扳过她的身子,亲吻她的肩。她轻轻握着他的手,手心有点发凉,害怕他的手会像那一粒沙一样,从她生命中晶莹的长廊里漂走,或成为遥不可知的未来,或堕入杳不可追的过去。她想,生死契阔,古人犹能与子成说,然后的事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他们之间,却连一个约定也没有。

就是一些千疮百孔的谎言,就这样把他们那样两个世界的人连在了一起,而就是这样,她还是爱他。

于是,她指着乱了分秒的更漏,说:“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他一边拉着衣服,一边用修长的手指逗弄着她微弯的睫毛:“静儿,我今天走了之后,再也不会回来,你怎么办?”

“我——”她本能的眨了一下眼:“如果是这样,我会笑着看着你走,然后——”黑暗中,她的手指动了动,最后定格成一个半握的拳:“然后,把你忘了。”说完这句话,她手一松,撑着c黄,背上空空荡荡,不知往哪儿靠似的。

“这样很好,”他倏的从她身边将衣袖抽去,套上,然后俯下身子,目光潇洒而温柔:“缘分不能用尽了,静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是啊——”她的口吻有几分嘲讽:“我会笑着忘了你的。”她静静的保持着这个姿态,突然肩膀一抽,泪水默默的顺着脸颊,从下巴滴进胸口。

他又坐下了,勾手抱着她的肩,目光中有些胜利后的自得:“傻丫头,我骗你的,何必要哭呢?”

“我知道,一开始就知道。”她终于死死的将他勒住,放纵着声音在他怀中痛哭着,中间喃喃的夹杂着一些字句,已经听不清楚了。

杨静终于从丝帛中抬起头,她漠然的用下颚指了指:“又要下雨了,把窗户打开。”

相思走了过去,伸手一推,一种雨前特有的腐败而又不失清新的风若有若无的扑了个满怀。沉闷的云脚扫着院子里湿湿的土,就被染上了黝黑的颜色,青苔在院中七零八落的石像上显得茂盛而颓翳。南方的院落总是如此,就算在夏天,也是凌乱衰败却又最蕴涵生机的。

风铃细碎的声音中,她似乎叹了口气:“其实,我喜欢风的,但是我却不能在太阳底下闻风的味道。总是如此,像深屋里的瓷瓶。他也说我的身体越来越憔悴了,他要我好好的休息,说再这样下去,抱着我的时候都害怕要弄碎了我。可是你他知道的,在等他的时候我是没有办法好好休息的。我只有在他来的前一刻,用脂粉来掩饰我越来越苍白的颜色。”她轻轻的摇着头,耳上兰色的坠子惶惶的颤抖着,好久,相思总感到那像是一滴眼泪,兰色的胭脂的眼泪。

那一年,她妆台上有了很多胭脂的盒子。它们长久的发出涩涩的香味,和谎言一样亲切的掩盖着她的一切。

虽然她也知道,她所吸引他的,恰好只是那份脂粉不施的、仙女的灵气。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年,她觉得自己很害怕。她做梦梦见有一天,他把她带到一条小路上,青糙的颜色浅浅亮亮,有点刺眼,他走得飞快,她渐渐跟不上了,只有死死抓住他的袖。路到了尽头,是比她还要高的落叶,整整齐齐的码在那里,像一堵墙。墙浓浓的阴影下边,是一个黄色木条钉成的箱子,有一颗生锈的钉,狰狞的突出来,她想,为什么不把它定得好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