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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天都(华音流韶系列1)(15)

 

这是喀什昆仑山脉脚下一方平原。这里三面环山,巍峨的山峰张开一扇弧形的屏障,阻断了一切风霜严寒。屏障的另一面,一条河流静静流淌,将这片平原与更广阔的沃土隔绝开。

山峦拱卫,平原就静静沉睡在苍穹的怀抱中,远离红尘叨扰;河流滋养,上百种不知名的野花开到荼蘼,将这片亘古宁静的土地妆点成无边花海。

但一月来,这人间仙境已完全改变模样。

焦灰与血腥的气息在空中弥散,暮色掩映中,铮铮敲击声,低沉的呻吟声,沉闷的挖掘声此起彼伏,不时夹杂着皮鞭撕裂皮ròu的脆响,让夜色也变得阴森可怖。

一点火光亮了起来,随即一支支次第火把点亮,瞬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弧,沿着河岸蜿蜒开去,将那片土地照亮。

幽微火光下,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们,正在刀斧与皮鞭的催逼下,辛苦而麻木的劳作着。

他们或艰难地举起铁锤,一下下凿向巨大的石块;或握着最简陋的工具,在地上费力挖掘;或两人一组,抬起一筐筐碎土,踉跄前行。他们瞳孔颜色各异,似乎来自不同的民族,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脖子上系着的绳索,和手臂上蛇形的烙印。

大片的花海与沃土已完全消失,只剩下土地烧灼后的裂隙,纵横交布。裂隙中央围拱着一方巨大的深坑,尘土满身的人们还埋身其中,不住挖掘。不知要挖到多广,也不知要挖到多深,仿佛要将这块平原整个掘穿。

深坑旁边,已经建起了一座巨大的高台。高台完全由十人多高的汉白玉巨石砌成,斧凿成巨大的天之阶,伸向苍茫的天际。

重劫跪倒在洁白的石阶上。

他一手抚在胸前,虔诚宛如这片大地,恭顺地臣服在高远的夜幕之下。

那是浩瀚的苍穹,是时空尽头的永恒之处,是传说中神明的栖息之地。

他每在石阶上踏上一步,便深深跪拜一次,每一次跪拜的姿势都略有不同,象征着不同的供奉与虔诚。那是千万年传承下来的,只有寥寥几个人才懂得的上古之礼,传说那是非天的族裔跪拜永恒的神衹——梵天时所用的礼节。

他缓缓抬头,眸子几乎同脚下的石阶一样苍白。

他的目光投向阶梯尽头,那面巨大的亡灵之旗正临风飞舞。墨黑色的旗帜在夜风中张开无尽阴霾,仿佛九重天外的夜色都在此刻崩塌,碎浪般倾泻下来,将整个大地覆盖。

然而,即使是如此深邃的黑暗,仍无法包裹一个清明如月的影子。

一袭长长的白衣,漠然危坐在亡灵之旗下。

杨逸之。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衣衫从台阶的尽头垂下,仿佛一汪浅浅溪流,同夜空中的迷雾交织在一起,在亡灵旗帜下轻轻浮动。

这便是黑夜中唯一的皓洁,却是那么的孤独,悲伤。

重劫终于来到了阶梯的尽头。

他抬头,注视着高台顶端的杨逸之,嘴角挑起一抹微笑。他并没有急于完成最后一次叩拜,而是回头俯瞰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大地。

那些日夜劳作的人们,此刻显得那么渺小,就像一只只火光下的蝼蚁,在皮鞭与刀斧的催逼下,苦苦挣扎。有人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却立即被无情地皮鞭撕开血ròu,另一些人再也无法承受肩头的重量,刚一松手,就立即被巨石压倒,吐出污浊的血。

秽血在暗红的土地上溅开,尸体迅速被拖走,抛弃在河水中,瞬间就被湍急的河水带走,没有了踪迹。

重劫微笑着看着这一切,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在他看来,世间一切之人,都是蝼蚁。

这些苦工,全部来自于那些归顺的部落。在蒙古大军的武力催逼下,他们烧毁了自己信仰的神明,杀掉所有僧侣和不肯屈服的亲人,却仍然躲不过灭亡的命运。

既然宣誓效忠梵天,就必须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力量、健康、血ròu、生命。

重劫满意地看着台阶下那片巨大的深坑。

这便是地基。

三连城的地基。只有根基足够深,深到能洞穿地脉,才能修造出永恒不破的都城。

笑容,浮现在重劫通透的眼底。他收回目光,重新跪倒在杨逸之脚下,久久伏拜,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温暖他脚下冰冷的石阶。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注视着杨逸之:

“我的供奉,你满意么?”

杨逸之不答。

重劫伸手,轻柔而虔诚地拾起身前的一抹白色——那是杨逸之垂在王座旁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