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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天都(华音流韶系列1)(16)

这只手宛如白玉一般,呈现出月光般至纯颜色,却在手腕上,镂刻着一缕格格不入的伤痕,蜿蜒如蛇,深可见骨。

重劫垂下头,将那只手握住,轻轻放在自己唇边。蛇形伤痕在月色下透出诡异的微光,返照在重劫苍白的面具上。

他低声道:“看,这是我为你修建的都城,永恒不灭。”

他霍然抬头,那一刻,他脸上的微笑褪去了恶魔的讥诮与残刻,显得如此纯粹,仿佛只是一个等待别人判决的孩子:

“喜欢么?”

杨逸之寂寂无言,他已经消解了人类所有的一切喜怒哀乐,宛如一片自天地初生时绽放的莲蕊,一尘不染。

宛如他曾经对第一代的非天之王所说的那句话:

——孩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他的目光,带着神明的洞悉,穿透了辉煌与荣耀的诞生,看到了破败与颓废的灭亡。

是的,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即便是神,也会天人五衰,再入轮回。

所以他静默无语,不因此而喜,亦不因此而悲。

良久没有等到回答,重劫抬起头,若有所悟:“哦,我忘了,你还是神。”袍袖挥动,高台之上,忽然出现了七只陶罐。

七只一模一样的陶罐,每一只上面都雕了一只眸子。或漆黑、或火红、或碧绿的眸子,这些眸子由最通透的宝石镶嵌而成,在微淡的星辉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重劫伸手,揭开一只陶罐。一只黑色的三角形蛇头立即暴起,窜出陶罐三尺多高。它额头上突起一寸余长的ròu冠,点染着金色的斑纹。原本的眼珠已被剜去,只剩下两个诡异的空洞,在遍体金斑的映衬下,透出魔神般的恐怖。

在传说中,它被称为“妖夜的恶魔”。

但面对着重劫,它的凶恶却全都化为了战栗,它瑟缩着,想缩回陶罐中,却又不敢躲闪重劫伸过来的手,被他一把拎起,将毒牙凑在裸露的手臂上。

毒蛇猛地蜷起,仿佛在接受自己的审判,一口咬住了重劫的手腕。

他洁白到几乎通透的肌肤,立即被一股漆黑的蛇毒污染,蛇毒沿着他的血脉,急速地扩张着,直指心室。

重劫仿佛被一柄巨大的虚无之刃斩中,骤然躬下身去,不住颤抖。

他另一只手用力扼住自己的咽喉,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所受的痛苦。但那痛苦自他的灵魂深处冲出,完全不可抵抗,顷刻之间,他苍白的衣衫已完全濡湿。

良久,他的脸色渐渐恢复了平静。那条漆黑的蛇也仿佛被抽干了所有了力气,啪嗒一声掉在台上,委靡不振地慢慢游回了罐中。

重劫喘息几口,慢慢揭开了第二只陶罐。

每一只陶罐中栖息着一只从地狱深处潜来的恶魔,每一只陶罐代表着众生所犯下与正在承受着的一种罪行,每一只陶罐便是非天之王苦行时许下的大誓愿。

我将在众生之苦上履行,众生所受之苦,我皆承受。

终于,地狱中的七条恶魔一一在他手腕上印下狰狞的伤痕,重劫的生命几乎已完全枯败,银白色的长发也化为一团灰垩。

但他的眼中透出一丝微笑,因为他可以敬奉神衹了。

他小心翼翼地拉起杨逸之的手腕,宛如妖夜的恶魔一般,用牙齿在蛇形的伤痕上咬开一个小小的口子。

鲜血溢流而出,宛如朝霞,陨落在东天的青紫之上。

重劫用破碎的手腕压上杨逸之的伤口。脉搏跃动,乌黑的血液从他腕中急涌而出,灌入杨逸之的体内,立即融化无痕。

杨逸之如蒙电击。

神明般的平静与尊严自他身上消褪,他也和重劫一样,痛苦地躬下身子,瑟缩在宽大的白袍中。

荒原上的夜风倏然强劲起来,将他的束发垂散。漆黑的长发在空中猎猎飘扬,与那面亡灵旗帜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此刻,他已不再是神衹,而是一个承受着非天之王一样痛苦的凡人。

在点点星光之下,苍天折射出灰烬般的颜色,似乎也在哀悼神衹的痛苦。

重劫笑了。

这是他的供奉。七重恶魔之蛇的血,能造就一位神衹,也能归化一个凡人。

于是,神衹的力量褪去,这句ròu体又暂时归于杨逸之,那个充满悲悯的男子。

梵天的祝福已经出现,重劫本不需要再承受这种苦行,但他却仍不惜用自己的血液来饲养七种恶魔之诅咒,只为了在他愿意的时候,让杨逸之重回到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