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彼岸天都(华音流韶系列1)(17)

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杨逸之能保持清醒的神识。

一刻钟,足够他看清楚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苦难。

也看清,他为他所作的一切。

重劫喜欢看到杨逸之此刻的表情,每次他制造出伟大的苦难时,他都不惜承受刻骨的剧痛,用苦行的力量,将杨逸之的灵魂唤醒。

他喜欢看到这个人,悲悯却无能为力。

杨逸之缓缓自白袍中抬起头,狂风将乱发垂散在他脸上,让他看去虚弱而悲伤,一如孤独悬在天际的那抹月痕。他的目光越过苍茫的夜色,搜寻着在深夜中挣扎劳作的人影。

重劫在他身前跪了下来,捧起他垂在地上的衣袖,虔诚亲吻。

他的声音温柔而残忍:“看到了么,这就是你的力量。”

“你的信仰者,用他们的虔诚建造一座永恒都市,来敬奉你。”

杨逸之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这一切的根源,原来是他么?

在他沉睡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缓缓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一眼。

重劫的微笑更加生动。

这便是他虔诚苦行的结果,连神衹都无法改变。

他突然起身,挥手,将那面飞扬的黑色旗帜摘下,轻轻捧在杨逸之面前:

“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世界。”

苍白的手指沿着旗帜的纹路缓缓勾动,一点点描绘出无限广大的版图:“凡被鲜血染红处,就是我为你征服的土地。”

“所有的人,都将用鲜血与秽土来供奉你,供奉天地间唯一的神明。”

杨逸之的目光有些生涩,迟疑地打量着重劫手中的旗帜。

渐渐的,他辨认出那些图案代表的疆土。

——长城以北,几乎都已化为一片血色!

他的眉头不禁紧紧蹙起,难道,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内,世界已经崩坏如斯了么?

重劫笑了,手指向西移动,骤然停驻在一个还未被血色沾染的点上。

这是北方一片血色海洋包围中,唯一的孤岛。而这一点却又是那么的不显眼,若不是刻意指出,谁也不会留意它的存在。

“这是我们在北方的最后一站征程。达尔城。”

他长长的指甲在旗帜上轻轻叩击:“达尔城,大地尽头的一座小城。它之后,便是无尽的沙漠。这座城是斡良部落的聚居地,地势虽偏僻,却因为出产一种矿藏,变得极为富裕。城中居民有五千三百余人,皆信仰拜火教,在此生已久,与蒙、藏、汉及西域各族贸易,已有百年未遭受过战火的侵袭。达尔城居民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他深深注目杨逸之:

“七日后,五千三百余条生命,将承受梵天的震怒。”

“也是你的震怒。”

杨逸之凝视那张血痕斑驳的地图,一时无言。

重劫的手继续向下,将折叠的地图展开:“之后,北方就已统一。短暂的休憩后,我们的大军将挥师南进。”

他的手指越过地图上的长城,寸寸抚过明朝的版图:“那是你来的地方。”

“这一次,数千年不灭的伟大民族,辉耀东方的璀璨文明,亿万人生息的丰饶家园……都将跪拜在你脚下。”

马鬃编织的旗帜在他的抚摩下,发出刺耳的响声。

——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世界。

夜色,更加深沉,亡灵之旗的阴霾下,重劫抬头微笑,一字字道:“你,喜欢么?”

他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态,耐心等待着,等着玩赏他的痛苦,他的愤怒。

杨逸之久久无言,只发出一声苍凉的长叹。那叹息之声,却也无法从寂寞的高台传下去,传到这片正在承受苦难的大地上。

突然,他眼中的神光渐渐黯淡,似乎在短暂清醒后,又要沦入神的掌控。

“又要沉睡了么?”重劫索然起身,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憾然。他注视着杨逸之,伸出手,似乎要触摸眼前这饱受摧残的面容。

那不是神明冰冷的容颜,而具有着人的温暖,人的喜怒哀乐。

重劫久久凝望着他,轻轻叹息:“说吧,说你的愿望。”

杨逸之正在涣散的目光中,透出一丝错愕。

重劫看着他,嘴角挑起,牵扯出讥嘲的笑意:“我应该感谢你,不是么?”

笑容缓缓沉沦,在他眸子伸出凝结成两柄残忍的尖刀:“正因为有了你,我们的军队才能屠城灭国,战无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