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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嫁衣(华音流韶系列3)(28)

这一招剑法对他人生的改变,甚至更大于飞血剑法。

如果于长空不死,如果于长空有时间将剑心全部传给他,甚至将他带入华音阁,不用漂泊于江湖,不用遇到恶魔般的钟石子,他的人生将会怎样?

却因这一剑而夭折。

为此,他失望过、不甘过,痛恨过。后来无论姬云裳对他多么宽容,他都用血淋淋的残刻来回报她。无论华音阁是否愿意将他奉为主人,他都像个少年暴君般,在阁中胡作非为。但,这一切,又何尝不是源于他童年时深深的烙痕?

郭敖眸中的神光黯淡下来,眼中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因为他从秋璇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悲伤。

他轻轻叹息:“你以为,是因为我恨你的母亲,才故意要用这一剑来羞rǔ你的么?”

秋璇不答。

郭敖叹道:“你错了。”

“这一剑对我的影响,不是受剑之人,而是使剑之人。正是这个人改变了我的一生。”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仿佛被锐利的东西刺中,带来刻骨的痛,却又有种释然,似乎潜藏多年的愧疚说了出来,于是终得解脱。

秋璇有些错愕:“我母亲?”

姬云裳?改变他最深的,竟然不是于长空,而是生命中恍惚而过的姬云裳?

若没有于长空的嘱托,姬云裳根本不会看郭敖一眼。就算是有了嘱托,在郭敖成年之前,姬云裳和他也不过匆匆数面。为何郭敖会认为,影响他最深的是姬云裳?

这怎么可能?

秋璇犹疑地注视着郭敖。

她能看到,他的手在垂下的衣袖中用力握住,苍白的指节和突起的筋络缓缓绷紧。

重出世的郭敖一直是那么淡然,淡然到让人觉得可怕。似乎喜怒哀乐似乎已不能再触动他的心。唯有这一瞬间,时空仿佛突然逆转,将他带回到了三年前——三年前那个恣意破坏的少年,却在无人的角落里,因恐惧与寂寞瑟瑟发抖。

秋璇秀眉微微蹙起:“我明白了。你看到我母亲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去跟一个人比较,那就是你的母亲。”

郭敖的身子一僵。

秋璇:“我父亲号称武功天下无敌,所以我母亲的武功也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但我却知道,我母亲的武功绝不下于父亲。在很多人眼中,我母亲在容貌、风采、武功、修养上几乎是一个女子所能达到的极致。所以当她出现时,你便无法忘却。而你的母亲……”

秋璇顿了顿,不忍说下去。

郭敖笑了笑,笑容艰涩无比。的确不用多说。他的母亲不过是大奸臣的一个妾室,只会逆来顺受,甚至不惜为了活下去,出卖自己的尊严。她的美貌只能借助脂粉而存在,且日渐凋零;她的温柔不过是剥离了尊严后的懦弱,在恐惧下忍rǔ求全。

她的笑容,总是那么惨淡、强颜欢笑。

他曾经以为,天下的女人都是这样的,依附于男人存在,尽自己的努力去讨男人的欢心。无论她们想获得什么,都需要别人的施舍。苍白,脆弱,渺小,可怜,只是富丽堂皇的地毯上的花边,虽然美丽却被人践踏,无从躲避。

但,那一剑,却是一道光,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女人。

强大,美丽,雍容,坚忍。

那一刻,阴暗的水牢似乎都被这一剑照亮,他看到了毕生未见的光辉。

也在那一刻,恶魔的种子真正埋进了他心底,再也无法摆脱,只能无助地看着它越来越壮大,探入他的心底。

它不住在他耳边低语,血淋淋地提醒他:你看,这世界上有武功盖世的侠客,有风华如神的女子,他们是存在的,但却与你无关。你一出生,命运就已注定,下贱,污秽,卑微,堕落。一切美好高尚的东西都不属于你,所有人都看不起你。若你不甘心这样的命运,就只能出卖灵魂换取恶魔的力量,将那些人变得和你一样污秽!

他挣扎着,他拼命地让自己相信,他是于长空的儿子,是个侠客。他从钟石子手下逃走后,游侠江湖。不惜抱着宁芙儿跳下舍身崖,不惜为了道义约战凌天宗,不惜为了初识的朋友远走苗疆,不惜为了老人幼女千里护镖,不惜为了一句承诺进攻少林寺。

因为,他是于长空的儿子,他是侠客。他不是奸臣与小妾的儿子,他不是恶魔。

秋璇看着他,两人一时无言。

童年时心灵的创伤,会是多么深重。他们都能体会到,水牢中的那个孩子的绝望。那一颗幼小的、敏感的心灵,多么渴望能够做一位侠客。但黑暗而污浊的现实却如恶鬼般附骨难去,无视他一切挣扎,要将他拖入罪恶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