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雪嫁衣(华音流韶系列3)(29)

良久,郭敖缓缓抬起树枝,演出第三招剑法。

这招剑法,不需任何解释。

春水剑法中的第一式,冰河解冻。

秋璇轻轻叹息,打破那难忍的沉默:“你对于无法觉悟春水剑心,一直耿耿于怀。”

三年前,郭敖终于得以于长空之子的身份进入华音阁。那时,几乎每一个人,都对这位来历不明的阁主继承人心存怀疑。华音阁,天下第一大派,阁主之位何等尊崇,本就不是以世袭制确定自己的主人。郭敖想要成为阁主,就必须证明自己。这时,秋璇将他带入密室,将继任华音阁主的钥匙——春水剑谱摆在了他面前。但他却无法觉悟出剑心,施展出真正的春水剑法。而人中龙凤的卓王孙,却不靠剑谱,自行觉悟出了剑心。这几乎摧毁了郭敖最后的信心,也促成了他的疯狂。[1]

春水剑法,是郭敖永恒的伤。

“不。”郭敖缓缓道:“我的武功从来没有天下无敌,有人强过我,我并不在意。但真正摧伤我的,是你。”

秋璇只能再度惊讶:“我?”

郭敖:“我继任华音阁主后的日子里,我经常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那就是,我发现,我不是于长空的儿子。”

那时候,他的血脉,几乎已是他唯一的支柱。

如果他不是于长空的孩子,污秽的现实立即就会将他吞噬。因为他就只能是奸臣跟小妾的孽种。

注定堕落。

那打马江湖的梦想,那行侠仗义的热血,那多年苦苦努力累积的声望,全都化为泡影。

郭敖抬头,看着秋璇。

秋璇忽然明白。因为他的目光中,有深深的嫉妒,与刻骨的仇恨。

那是一个饥饿的孩子,赤着脚,背着沉重的背篓,被凶狠的鞭子抽到泥沟里,摔得满身鲜血时,看到了疾驰而过的马车上谈笑自若的贵族公子的仇恨与嫉妒。

那是不可调和的鸿沟,只能一个死、一个生的仇恨。

刹那间,秋璇明白了,郭敖为什么那么恨自己。

她也明白了,三年前,郭敖为什么残忍地对待姬云裳,对待步剑尘,也对待自己。因为他想让所有的人都变成自己一样。

他化身为魔,不过是要击碎那九层宫阙,让那些居住些洞天福地里的人们惊醒过来,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那时,他们就会被剥去一切高华、尊严、雍容,变得跟自己一样痛苦,一样污秽。

那样,他的痛苦就不会再独立特行。

当我们痛苦时,我们需要一块足够遮蔽我们痛苦的废墟。

郭敖的废墟,就是华音阁,是天下。

当我们痛苦时,我们需要一块足够遮蔽我们痛苦的废墟。

郭敖的废墟,就是华音阁,是天下。

秋璇,就是他恶魔的种子。

秋璇,于长空与姬云裳的女儿,华音阁的公主。那么美丽,那么高贵,那么优雅。从出生那一天起,就无需沾染任何俗世红尘,只需尽情享用锦衣玉食,良辰美景。待青春来临,只要在海棠花树下,执一杯琉璃盏微笑,就会邂逅天底下最美好的爱情。

她像是一面完美的镜子,伫立在他的对面,用通透如琉璃的光,照出他污秽的影像。时时刻刻提醒他,他的出身是多么低贱,他的命运宛如尘土。

郭敖目中的暗彩旋转,渐渐凝结成悲凉。他沉默地站在树荫中,注视着四月的华音阁中的鼎盛烟花,注视着自己曾经的辉煌,曾经的寂寞。

“看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得你很特别,却总不知道为什么。”

“我曾以为我是嫉妒你、怨恨你,又或想占有你、得到你。后来我才明白,我其实是想取代你。”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三年前,他终于在恶魔的诱惑下疯狂,忍不住想将那面完美之镜击碎、染上和自已一样的尘秽。于是,他几乎强行侵犯她,只差一点,就铸成大错。三年来,他都在深深的自责中度过,却不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歉意。

他甚至不敢想象和她的重逢。

没想到,当真正站在她面前,重提此事的时候,却是如此释然。

“我曾经以为,占有你,就可以取代你。”

“但我错了。”

“如今,我只是,想要你幸福。”

秋璇将目光转开。

这三剑,虽然不是战斗中施展出来,但其惊心动魄之处,丝毫不亚于一场恶斗。郭敖的一生,是那么的沉重、惨烈,令人只看一眼,就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