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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71)+番外


我还记得八岁那年一个暑假的午后,我偷偷溜出去和楼下的小胖子去粘树上的知了,玩得大汗淋漓的,还得在爸妈醒来前赶回家,假装自己和止怡一样乖乖在房间午睡了整个下午。我踮着脚尖走在客厅里,低头看到身上的小花裙被树枝划出了一道口子,心里有些忐忑,这要是被爸妈看到了,又是好一顿训斥。我不怕挨骂,甚至连挨打都不怕,但是我怕他们生气。我希望他们喜欢我,就像他们喜欢止怡一样,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怜爱和温情。为此我愿意和止怡穿一样的花裙子,绑一样的公主头,尽管小裙子在爬树时总是束手束脚,绑着蝴蝶结的公主头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我弄得乱糟糟的。爸爸面对我时多半是叹息与摇头,妈妈眼里则永远是挥之不去的冷漠。那时我只觉懊恼,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为什么和止怡一前一后同个娘胎里出来,我永远做不到像她那么讨人喜欢。
我伸手去推自己的房门,却听到爸妈的房间里传来隐约的争吵声。在我的印象中,他们一直是恩爱和美的。换做止怡,这时该会识趣地躲会房间吧,可是我偏不那样,我做了一个让我在往后很多年里都感到后悔的决定,轻手轻脚地走到爸妈的卧室门口,把耳朵贴在了薄薄的门板上。
“你也不要老是用这种脸色对她,孩子毕竟还小。”
“孩子?谁的孩子?我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止怡!”
“可止安毕竟也是我的骨ròu,我有抚养她的义务。”
“对,那是你的义务,我也尽了我的义务。我抚养了她八年,像照顾止怡一样打理她的生活起居,顾维桢,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对待一个孽种……”
“你小声点,当心孩子听见!”
“我已经受够了,换做你是我会怎样?一天天看着我丈夫背叛我的证据,我告诉你,每看到她一眼,就好像一把刀在我心头扎一下。”
“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翻出那些陈年往事,我承认是我的错,你也答应过我们要忘记过去,好好过下去。”
“我也想忘记,你看她那张脸,长得越来越像谁……那是我的亲堂妹,我那么信任你们……”
他们后来还说了很多话,只可惜我记不清了,只知道门的另一头一片混乱。妈妈哭了——如果我还能叫她“妈妈”的话。她的“呜呜”声和爸爸掏心掏肺的安抚声一道渐渐减弱,平息……窗外的知了声却依旧一阵又一阵,叫得越发空洞,让人头痛欲裂。
“知了,知了……”为什么要知道,不知道该有多好?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在止怡的睡眼朦胧中拆下了头上的蝴蝶结,脱掉了小花裙,把它们重重甩在地板上,疯狂地用脚踩踏在上面,一遍又一遍。从那时我开始知道,不是我做得不够好,而是他们恨我,从我一出生开始就错了。可笑的双胞胎只是他们自欺欺人的谎言,我的眼睛和镜子里的映像并没有欺骗我,只不过他们坚持不懈地给我们如出一辙的装扮,日复一日地强调我和姐姐是一样的,一样的……我也就自我催眠般深信不疑。事实上就算我再怎么样穿上和止怡一模一样的裙子,扮作分毫不差的乖巧,甚至样样做得比她更好,他们也不会像爱止怡一样爱我,永远不会。
裙子和蝴蝶结发卡被我践踏得面目全非,止怡也被我出格的行径吓得不轻。然而到了最后,我还是在止怡的眼泪中换上了她身上的那套裙子。她怕爸妈因为我弄坏了衣服和发饰而责罚我,所以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虽然大人们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不会忍心违背她的好意和善良,只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用冷冷的眼神扫视我。看吧,我就是这么坏,而她却总是那样的好。
我后来一直试图回想,那一天我是怎么过来的,隔得太久远,许多片段在记忆里只余下空白,我闹了没有?他们有没有教训我?后来我又是怎样再度溜出门的?我只记得我穿着重新变得崭新而服帖的花裙子,头上绑着止怡为我绑得一丝不乱的公主头在校园里逛荡。我想过要走,离开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永远不要再见到他们。可是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平日里我最爱溜出去胡闹,可是等到玩累了,我会想要回家。现在什么都没了,妈妈不是我的,爸爸不爱我,我就像无处可栖的动物,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收留我。
等到我发现自己已经走得太远时,天已黑了下来,周围没有了跑来跑去的小伙伴,寂静黑暗中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哭了。在家里,在他们面前,在这一路上我都忍住了眼泪,可是这时我哭得全身颤抖,说不清是怕黑,还是害怕我所不知道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