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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23)

他回过头去,对天杨微微一笑。他知道,此时此刻,又有两三个无聊的家伙要交换兴奋的眼神了。

他们总说,陈大夫只会对护士长一个人笑。

那是因为护士长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聪明十倍。

“25床人呢?”他合上手里的文件夹,冷冷地问。

“出院了。”薛大夫回答他,“家里钱都用完了,说是不治了。唉,那孩子的情况原本是最有希望的,可是现在——不出三个月,十有八九,会死于颅内出血。”薛大夫的神情恻然。

“知道了。”他回答。

“25床就这么出院了,30床也说家里不想再负担,不治了,7床那个还差几天过生日的孩子也死了,还有19床越来越糟糕,今天起程到北京去看专家……”言语间,薛大夫像是又要叹气。

“所以今天的查房正好结束得早一点。也不是坏事。”他简短地打断薛大夫,“你别忘了,十点半,叶主任要咱们俩去医学院那边,给一个患者会诊。”

“什么情况?”

“有人觉得是MDS,有人觉得不是。”他皱皱眉头,“你没看资料?”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薛大夫轻松地笑着,“对了,去医学院那边的话,正好是学院路那一带——顺便去那个咖啡馆,偷偷看一眼那个要和你相亲的女人嘛。其实我妈也觉得,那种唱夜总会出身的女人介绍给你实在不靠谱,可是她的亲戚跟我妈是朋友,我妈不想驳人家的面子,只好出头牵这个线。听说那是个大美女,看看也是好的……其实,是我想看看。”

他没有兴趣继续这个话题,薛大夫其实正是那种他无法信任的人——他们生来轻松愉快。于是他说:“叶主任应该来了,我有事去找他。”

“你跟叶主任说想重作检查的时候委婉一点啊,千万别惹毛他——”薛大夫看着他的背影追加了一句,但他使用的语气,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对他有恩的老院长死于去年秋天。告别式的时候,他一边深深地鞠躬,一边无意识地瞟了一眼会场边上成堆的花篮。那里面有一束花是他送的,他真感激天杨在最后一刻提醒他还没有买花。仪式结束的时候,他没有像周围的人群那样,迫不及待地退场。天杨在那种轻微的喧嚣中走到他身边,微笑道:“我选的百合,还不错吧?”

“哦,原来那种花就是百合。”他恍然大悟。

“你搬完家了?”她问他。

“嗯,很快,我除了那些书,本来也没多少东西。”他看上去若无其事,“这种情况下搬家没必要诏告天下吧?难不成,还要请你们都来替我‘温锅’?”

“有什么不可以,单身派对嘛,庆祝你重获自由。”天杨轻轻地笑,“喂,我代表整个……青少年血液病研究中心的全体成员问你一个问题行么?”

他也笑:“问我今年论文获全国奖,有什么感想?”

“问你……真的不是因为有了别的女人?”她的笑容在酝酿坏主意的情况下,都是真实可信的。

“不是。”他回答,“我们俩不是一种人,就这么简单。”

“诶,孟大夫,你好。”天杨跟一个擦肩而过的,也穿了深色西装的男人打招呼,随即向他转过脸,“你知道他吧?孟森严,去年刚刚调来龙城的,在肝移植中心。”

“当然知道。”他嘲讽地笑笑,“谁没听过他的大名呢?原本在一家全国都数得着的医院,因为一个女人把前程都毁了,我们这里的肝移植中心像什么话,根本就是个草台班子。”

“陈大夫,”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以为你从来不关心八卦。”

“那么感情用事的人,不适合当医生。”他下了结论。

“你也不适合当医生,”天杨回敬他,“你根本没有爱心。”

“爱心是你们护士的事情。”他一边跟她开玩笑,心里却有点隐隐的不安,他察觉到,刚刚他说那句“那么感情用事的人”,言语间暴露无遗的轻蔑或许刺伤了她。他们所有人都对几年前天杨惊天动地的壮举记忆犹新。应该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大家在办公室拿着她的喜帖讨论每个人周末该包多少红包的时候,她脸色平静地走进来,对他们说:“你们,都不用来了。那个婚我不结了,对不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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