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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70)

他说:“别这样。”一股强大的悲凉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为何总是如此?为何人们总是轻而易举地被“恐惧”玩弄于股掌之中?为何在还没见到神的时候,就已经急匆匆地下跪了?他想说孩子你会后悔。但是他不擅长讲这种话。他只会说:“别这样。”

她靠近他,伸出手臂,尴尬地犹豫了片刻,右手还是落在了他的脸颊上——除了利落地脱掉衣服,她什么也不懂得。他不动声色地躲闪一下,就把她的手晾在了半空中。她稚拙地盯着他,眼泪涌了出来:“陈医生,我只想你救救我。我现在必须出院了,可是我想治病。你救救我,只有你才能救我……”她抬高了声音,似乎是在使力让语言挣脱淹没它们的哭泣声,“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可是除了这个,我没有别的了。”她倔犟地抬起手背,在脸上抹了几把。好像是她自己觉得此时此刻,除了那张哭泣的脸,全身上下没有什么地方是值得遮挡的。“我只要你救救我,我求你,我必须要活到我爸爸的官司打完的那天,我得再见他一面,陈医生,我真的好想爸爸……”

他瞬间就暴怒了,咬紧了牙克制住想给她一个耳光的冲动。他盯着她满脸是泪的脸吼道:“谁叫你用你爸爸做借口的?怕死就是怕死,连衣服都敢脱,这个也不敢承认么!你就是想活,你为了活下去可以连脸都不要。这关你爸爸屁事!你们老师就教你们自欺欺人吗?”

她被吓到了。她噤若寒蝉地看着他,倒退了几步,然后慢慢地蹲了下去。自己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像只蘑菇那样缩到了墙角。眼泪像露珠那样,滴在膝盖上,奇迹般地,像凝在了荷叶上,圆圆地晶莹着,没被破坏。她手背上多了一道刺目的红印,原来他涂了唇膏,怪不得她刚刚的微笑如此炫目。

他捡起她的裙子,递给她,简短地命令她:“穿回去。”

她不服气地斜睨了他一眼,哽咽着说:“那你把眼睛闭上,我穿衣服的时候你不准看。”

他被她的逻辑逗笑了。他顺势在床沿坐下来:“行,不看,你穿好了通知我。”他像是顺从一个游戏规则那样,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他感觉到她在靠近他,她的身体莽撞地碰到了他的手臂。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听话地把那条裙子套了回去,安静地挨着他躺了下来,蓬松的脑袋枕在他腿上。

“让我这么待一会儿,”她说,湿热是呼吸吹着他的肚子,“就一会儿。”

他点头,俯视着她年轻、鲜嫩的脸:“好。”

她把眼睛闭上了。

他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打开了身旁的背包,把几盒药,还有几盒针剂放在地板上:“这些是我刚才从医院开出来的,就是你这些天用的药。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搞定医院那边的帐,你自己会不会打针?算了,我跟天杨说一声,就是护士长,她可以帮你打。”她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于是他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眼下的情况算是暂时稳住了,按时用药会有用的。相信我,就算今天你和我做了你刚才想做的事,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她呼吸得很平缓,完全不回应他。眼泪沿着她的太阳穴静静地流进了额前的发丛中。她额角的胎毛真是明显。那一刻,他突然很想弯下身子亲一下她的脸,就像是亲吻熟睡中的陈至臻。

然后他们都听见了急促,沉重,到后来越发暴烈的敲门声。

Chapter 10

南音和陈宇呈医生

【南音】

我记得那一天,公车已经开出去三四站地,我才发现,我坐错方向了。在车门差一点就要夹住我脑袋的时候,我踉跄着逃了出去,真讨厌死了如此狼狈的自己。我站在马路的另一边,跟三四个陌生人一起,等待那辆因为乘客变少了,所以行驶得轻松莽撞的大家伙。这种时候就会由衷地庆幸,龙城不算是一个大城市——晚上八点之后,公车上基本不可能找不到座位的。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可以轻轻地把额头抵到玻璃上,让我沸腾着的大脑凉爽一点,有玻璃真好呀,我闭上眼睛就会觉得自己是把额头直接贴在了外面,如湖面般凉薄的夜色上。

手机上已经有六个未接来电了。全都是妈妈打来的。我知道我等下回家去一定逃不过她的骂——因为大家都在等着我吃晚饭我自己不管大家也不接电话不负责任没有组织纪律性不懂得关心别人……台词基本都是这样的。骂就骂吧。都是小事。我现在回电话也好,不回也好,也不过是小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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