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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年锦时(5)

第8节:世间,情分。相持。(7)

7游戏

夏日午后,从二楼下楼梯,到对面的大厨房。大院子对面楼上的住户,因为距离不是很近,所以有些不是特别相熟。其中有个男孩,与我同岁,印象中记得他皮肤很黑,睫毛很长。母亲制止我与睫毛长的孩子玩耍,她觉得睫毛长的人,十分娇气计较。他们容易动怒,脾气不好。

他在楼下见到我,说,去我家玩。我说,好。就跟着他去。我们穿越迷宫一样的走廊和楼梯。他的家在走廊尽头。他与我熟悉的其他伙伴不同,他们有时会害怕把家里弄乱,受到大人责怪,所以缩头缩脑。这个新伙伴,很是大方,拿出所有玩具铺到床上,我们便十分尽兴。玩着玩着,注意力由玩具转移到彼此的身体上。两个人像小兽一样彼此纠缠,厮打。用手抓着对方的手臂、头发、肩膀,要把对方扑倒。现在想起来,这个玩法很接近两只小猫的互相打闹。我们也是如此,彼此闷声不响,一鼓作气,肆虐行为暴力。最终他骑到了我的背上,把我的双手反扭起来。就此告终。

我回到家的时候,满头大汗,辫子都散了。脖子上有指甲划出的伤口。母亲询问,我说一直在跳橡皮筋。那时大概是五六岁。

隔一两天,又独自去找他。每次穿越那个光线阴暗气味潮湿的大厨房,往高高的木楼梯上面爬,心跳格外剧烈。大概自己也知道这是一件被大人知道会受责怪的事情。我们的游戏,彼此之间距离过于靠近。但我喜欢人与人之间这种完全撤消距离的接近。它带有危险和禁忌,支持明确的存在感。是一种暴力,一种制伏。

大概一两周之后,暴力游戏自动停止。很快开始上学。我们都是七岁上的小学,我几乎没有进过正式的幼儿园。搬迁之前,会偶然在院子里碰见他,他越长越高,皮肤依旧很黑,长睫毛阴晴不定。彼此见到面,始终一句话都不说。

外表热闹顽皮的孩子,他们的举动是频繁的,可预见的,因此力道不足,可以控制。但是外表沉闷的孩子,有时反而让父母措手不及。身边的人,不知道一言不发显得内向隐藏的儿童,背后到底有些什么。有时他自己也不确定,这火焰来自何处。只知道会突然爆发,或者蓄谋已久,做出一件极其隐蔽的逾越常规的事情。那只需要内心的一个指令。

喜欢跟能够让自己有向往之心的人交往,愿意为自己的好奇和禁忌斗胆冒险。那种天生的冒险和激越之心,有时候,真是十分可怕。

二十七岁之前。我身上那种兽的成分占据了很大的作用,如果没有做到伤害,做到破坏,做到摧毁,就不够具备明确的自身存在感。如果试图分析自己的个性,追溯童年,性格里并列的切割面,也许是出生在高山围绕与世隔绝的村庄里,不断在乡村和城市之间回转抚养,没有单一坚定的价值观,缺乏可遵循的行为准则。在不同的人身边生活,由他们抚养。也没有与人的稳定关系。

我给予身边人的负担,离奇乖僻都不是难题。叛逆时期,做过的那一切事情,辞职,离家出走,以及与人之间来去迅疾的危险关系。这种与真实的生活联系在一起的行为,才是对生活本身做出的挑战。显得无知无畏。现在看来却又十分必须,因之后人才能对命运敬畏和顺服。

第9节:世间,情分。相持。(8)

之二 村庄

1兰花

六岁时,与外祖父一起去山上挖兰花。带着竹箩筐、短锄、水壶,走过村子里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过哗哗流淌大溪涧旁边的机耕路。一条石板桥连接溪涧两岸。桥没有护手没有顶,架得很高,边上有一棵大柏树,村里的人经常把死去的猫吊在上面。有时树枝上会吊着两三只,渐渐风干。

过桥之后,是两条分岔的小路。一条通往东边,经过一个古老的土地庙,进入苍茫高山深处。另一条通往西边,那里是耕作的大片田野,种满茂盛的农作物。这一天是沿着东边山路走。

土地庙里有两尊小石像,木桌上供养水果和野花。香灰积累得很厚,可见经常有人来上香。小土地庙虽然简陋,但却显得静谧威仪。视野开阔,山风习习。春天,绿色树林之间遍地都是红色杜鹃花。只觉得这个位置十分殊胜,它使周围的一切显得井然有序,昌盛有余。

土地庙之后的山路高陡不明,通往层层叠叠的大山里面。山上除了我们两个,也没有其他人。外祖父背着箩筐,在路上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大半生交付给土地和劳动,是沉默的男子。我尽力支撑体力,以便能跟上他的脚步,只觉得那条山路十分漫长。此时已完全远离村庄和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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