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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事(34)

深夜的时候,她醒来,直起身,点了一根烟。

我说,囡囡呢?为什么你不带她在身边。

我暂时托付了一个阿姨照顾她。我需要挣钱养家,并不是时常在她身边。良生,我知道你会对我说钱不是主要问题。而我也一直希望她能得到爱。但我有时却不知该如何给。原来我也只是一个懵懂而无能的母亲。

她又说,良生,其实生下囡囡以后,我有过后悔。我已经知道生命里诸多煎熬苦痛,却仍然一意孤行,生她下来。我仍旧是自私。

我说,她会有她自己看待生命的方式,也许未必与你相同。

我仍旧希望她能代替我,重新活一遍。

你这样自己走出来,柏会如何?

他能如何?他靠我赚钱,即使是机器,也要加点油小心维护,才能用得长久。他很聪明,知道我这架机器比起其他机器来,如果保养和使用得当,所得会最多。

你有想过离开娱乐圈吗?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你有想过不再写作的生活吗。良生。

我们的生命里是有指令的。不能选择去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里面有太多沉堕或不可自拔,也难以回头。这原就是一条不归路。

她转过头,看着窗外,轻轻地笑。我们一直在做着一件重复而不会有结果的事情,就像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知道它注定又要滚落下来,但还是拼尽力气再次推它上山。这是被注定的惩罚。因为你活着,并且要继续活下去,它就成为你唯一的意义。只是良生,生命的时间若太漫长,我便会失去耐心。

莲安裹上毯子,拉住我的手,走,我们去船头看看。深夜的海风剧烈而寒冷。在黑暗中走上倾斜的船头,我们看到了满天的繁星。低垂地闪烁。明亮。寒冷。有清楚的星宿轨迹。一架飞机正在其中缓慢地航行。冷风猛烈地席卷。让人几近无法呼吸。

她坐在甲板边上的搁沿中,仰面躺下来。长发在风中猛烈地晃动。她看起来非常愉快而丝毫不觉得冷。

还记得以前是什么时候坐船吗?

记得。父亲带我坐船去上海,也是晚上出发,睡一晚,凌晨的时候抵达。他早上唤醒我去看日出,船头挤满了人,并且风大寒冷,他就用大衣裹住我,把我举起来越过别人的肩头。从海面上跃现出来的太阳,显得很刺眼,但是静谧。他想带我认识这个世间。我尚年幼,觉得一切景像都仿佛是一扇门,推开去便会另有天地。身边来回走动的起伏的陌生人,这些气味,海浪的声音。还有半夜醒过来时船在风浪中的颠簸。那时我不懂得困倦。深夜时还睁着眼睛听风在海面上呼啸而过的声音。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感知。

她听我说完,眼神非常安静。然后抬起头,说,你看到了吗。那些星,闪烁着光亮,看起来很近,但有人说大部分的恒星距离我们均在几百万光年之内。即使是距离我们最近的那颗星,离我们也有约四光年。也就是说它的光,要花四年才能抵达地球。

这样,当那些光亮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它们的回忆。

所以我们要记得。记得一些事。记得生命的一些事情。良生。

在大连我们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坐上长途车又往山东走。莲安并没有目的,她亦不过是像在去四川云南那样,只是走在路上,不停下来。车在半途一个小镇加油,莲安突然说累了,想睡一会。于是我们就在附近找了一个农家自设的旅馆,开了一个房间。

小镇群山围绕,田野荒芜。房间里没有热水,并且肮脏。但空气很新鲜。夜幕降临的时候,一种深邃的寂静笼罩了天地。我们吃完简单的晚饭,就走到露台上,看着黑沉沉的山影。莲安的话,在这次旅途中一直非常多。

她在黑暗中点了一根烟,说,良生,我要告诉你的一件事情,柏也许死了。

我不言语,一阵凛然,看住她。她抽一口烟,微微笑着,又兀自说下去,他心脏病发,我没有救他。我想他应该已死。他其实已打算与我解除合约,因我对他时有违抗。我亦不爱他,连他摸我的手都觉得恶心。

他那日对我说,人性本就是恶的,这世界上没有善良的人,包括你和我。

而这个圈子里尔虞我诈亦只是平常。看得多了,便觉得似没有任何人可以信任。亦让人感觉世间会失去了大信。Maya与卓原曾这样对待与我,使我在其中如脱胎换骨般地揉搓。这样波折,我还是觉得自己内心有坚持。我是在爱着。爱着我相信的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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