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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狮子(14)

想想昨晚三个人之间的暧昧情景,眼下这个高雅清净的地方,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那个年轻男人突然开口,问的是余飞:

“你喜欢这个位置?”

“不喜欢。”

“那你想坐哪里。”

“前面。”

交涉就这样迅速高效地结束。三人散开,各自落座,干净利落。余飞坐到前排,眼前一片空旷。

下半场大戏开场。长平公主与驸马周世显在尼庵相遇,几番试探,终于相认,却已经是皇城破、清军立,崇祯自缢,大明气数竭尽。

余飞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然而当她假装找人突然扭头后望时,却总只见身后那个年轻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表演,神情冷淡肃然。

仿佛一朝之间,这个人的气质全变了。如果说昨晚的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雌雄莫辨的“诱”的气息的话,今天的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正常的男性,太正常了。虽然他的长相仍显阴柔,微妙介乎于少年和成年之间,却不会再让人有任何女性化的联想。

舞台上一声鼓鸣,“咚”的一声。

余飞心中也“咚”的一声,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为何要如此在意这个人?

不过一桩露水情缘,就算今晚再见一面,又能改变什么?

看这个人的反应,根本没打算承认昨晚曾与她春风一度,她又何必剃头担子一头热?

这么一想,余飞的心便静了。

这一时,那驸马周世显在尼庵独行,听见清冷琴音,念白道:

“冷冷雪蝶临梅岭,曲中弦断、香销劫后城。此日红阁、有谁个悼崇祯?我灯昏梦醒、哭祭茶亭。”

就这一句,余飞入了戏。

*

演员谢幕完毕,已经是十点半。余飞看了一眼静音的手机,有两条未读信息。打开微信一看,竟然是缮灯艇的一个小师弟兰庭发来的。这个师弟身体瘦弱,她过去多有照拂。

“飞师姐,你走了之后,缮灯艇好像寂寞了很多,没有之前热闹了。”

“有好些票友在问你去哪儿了,还说《游龙戏凤》换了人之后,没有以前好看。”

她回了一句:“现在艇里排什么戏?”

兰庭回复得很快:“《贵妃醉酒》《六月飞霜》《宇宙锋》。”

不是花旦就是青衣,都是正经大戏。

缮灯艇挑大梁的,花旦是倪麟,青衣是师眉卿,都拿过京剧大奖。

余飞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这就是艇主说的,没了她余飞,缮灯艇还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这才是一双璧人。她余飞,诚如艇主所说,是个只会跑海的、插科打诨的,跳梁小丑。

兰庭犹犹豫豫地问:“飞师姐,你还回来吗?”

她打下四个字:

“回不来了。”

不是不回来了,是“回不来了”。

*

大隐戏楼的位置很特殊,如深山古寺一般深隐在一个很大的园林式仿古公园里。夜晚公园关闭,只有一条狭窄小径可供戏楼的观众走出去,仿佛从世外桃源,走过曲径通幽,回到繁华市井。据说这也是这个公园的一个独特设计。

但余飞可不觉得这设计有什么值得夸赞之处。看戏的有两三百号人,从这仅容一人的狭窄小路走,得走上半天。

余飞在这有如血管栓塞一般的人流中排了一会,回想起那几条短信,心中那口滞气愈发浊重,见路边有一个暂歇的小花圃,便走了进去。

她没想到的是,这个花圃背后,还别有洞天:一条小道通往一个花枝疏密横斜的假山小亭,四围有高树厚叶密密遮挡,俨然就是一个用来偷情的好地方。

然而余飞四下里看了看,并没看到有人在此处偷情。月色溶溶,蛩声凄凄,寂无人声,只有幽浓花香袭人。

余飞在亭脚边站了一会儿,月光下两张票根上“帝女花”三个字似模糊似清晰,又似要乘风归去。终于是腿根一软,月余来的压力瞬间释放,瘫坐在地上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帝女花》,是母亲最爱的戏;《香夭》,又是其中母亲最爱的曲。

Y市和香港离得近。《帝女花》在本地原就出名,1999年,因为香港影星张国荣和汪明荃的演绎,《香夭》在大街小巷更是广为流传,是个人都能哼上两句。孩子们甚至把这个调子当做儿歌来唱。

母亲喜爱张国荣。张国荣的歌,张国荣唱过的粤剧,她都在家里反反复复地放。余飞小时候听得多了,便也会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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