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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劫(136)

言枕词胸中剧痛,无穷无尽的愤怒之中,滋生出莫测难辨的悲哀与颓唐。

但时至此刻, 他的剑反而更快, 更利,汹涌的玄功自他体内冲出, 手中之剑如羚羊挂角,以妙到巅毫之势, 挣脱界渊的束缚,向无智袭去!

若人不能因爱挥剑, 总要以恨将其哺喂。

面对这自天而来的一剑,八部部首齐齐失色,心中全生不起抵抗之念, 只能以血肉身躯挡在无智之前, 希冀能以此为释尊争取出逃生之路。

直到轻轻的笑声在黑夜里响起。

黑夜之下,明月照亮界渊的面孔。

他眉目舒展,嘴角噙着笑容,笑容一如既往地带着三分揶揄同三分温柔,正是他私下对言枕词的一贯态度。然而一体两面, 三分揶揄如今成了三分嘲弄,三分温柔更反作三分残忍。

他再度向言枕词手中剑抓去,嘴里不忘说:

“两军交战,兵不厌诈,密宗与佛国自有争端,谁输谁赢皆是时也命也,镜留君何以惊怒失态,同一个小辈过不去?”

心中翻涌之怒气非要有鲜血才可洗净。

言枕词三番两次为界渊所阻,终于将目光彻底停留在界渊身上!他肩膀一晃,一身三化,三人同时持剑逼向界渊,人怀郁怒,剑藏冷锋,明月高悬,天幕漆黑,剑比月更寒,人比夜还冷!

界渊原地不动。

自恢复真身以后,他几番与人交手,从未躲避,如今自然也是如此。

眨眼之间,人自近前,剑已迫体,眼看森森剑锋便要刺上界渊掌心之际,言枕词目光之中飞快滑过一丝挣扎与迟疑,不知是何驱动他的行动,他骤而撤剑,以掌迎上界渊之掌!

唉——

依稀有这样一声叹息无声响在界渊心中。

大抵有那么一点儿甜蜜的成份在,更多的还是烦恼与冷酷。

阿词直到现在还执迷不悟,看来我的做法依旧温柔了一些。

他轻描淡写地拨开言枕词递来之掌,并不与纠结手软的人动手,目光反而看向呆在另一地方的人。

他含笑一声:“早说了再见你时必将毙你于掌下,如今你再出现我面前,是做好了受死准备?”

说罢,界渊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径自向度惊弦一掌拍去。

这一掌重而无声,大而无形,但其毁天灭地之势,却绝不容人错认!

不止首当其冲的度惊弦骇然变色,就连身在一旁的言枕词也觉巨峰自天飞下,直直压迫而来,仿佛浩荡天威,不可抵抗!

他面色骤变,厉声再喝:“界渊!”

这一次,三分留手成了十分全力,迟疑纠结变作一念果断。

他手持利剑,利剑直向界渊刺去。这一剑大巧不工,只足够快,足够利,快如惊鸿,利可分野,此时此刻,剑主再无旁顾,一心一意杀一人,救一人!

同一时间,度惊弦抛出玉称,迎上界渊掌风!

界渊同起双掌,一掌继续拍向度惊弦,一掌迎上言枕词剑锋。

碰撞就在顷刻,无声冲击之下,度惊弦祭起的玉称龟裂,人为掌风击得飞了出去,右边肩胛以肉眼可见的模样凹陷下去。他倒飞百米,接连撞倒了两棵大树方才落在地上。半边身体剧痛,度惊弦默不作声,绝无与分|身比个上下高低的想法,扶着筋骨俱断的胳膊,连蹦带跳躲到了赶来的言枕词身后。

滴答。

滴答。

滴答。

界渊背后的衣衫被划破了,鲜血自背脊向下蜿蜒。

冰凉的剑锋之上,一缕红色晃出迫人之光,沿着剑尖滑落入地,湿润泥土。

言枕词眉目凝三分雪色,他的剑尖斜指于地,片刻后,徐徐抬起,指向界渊。

天肃杀,地肃杀,风肃杀,人也肃杀!

群玉山巅,众人屏息,惊世之战一触即发!

但也是此时,山中忽而亮起火焰,火焰蜿蜒成一条小龙形状,佛国子弟尚在远处,已然高声叫唤:“首座,您在哪里?首座,我们来了——”

界渊的目光自落到了远处的佛国众人身上。

几息之后,他带着人看不明白的笑容退后一步,一眨眼的时间,众人眼中已无界渊身影。

他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一切便如一场大梦。但戒律首座横陈的尸体不是梦,度惊弦废了的一条胳膊也不是梦。

密宗众人此际回过神来,天部部首欲抓无智:“释尊,佛国的人来了,此计已成,我们快走——”

他一句未完,手落了个空,顺势看去,登时愕然:释尊呢?

可是佛国众人近在咫尺,言枕词更在身旁,天部部首神色变幻之间,猛地下定决心,呼哨一声就带其余气人遁入山中。不管释尊现在何处,他们总不能被言枕词或佛国人抓住,保存现有力量,才是最好的保护释尊的方法。

言枕词没有阻拦密宗众人的离去。

他站在戒律首座的尸身之前,眼眸微垂,神色里渐渐弥漫出哀悯与愧疚。

罪魁祸首并非离开的密宗几人。

罪魁祸首是……

哭声骤然在山间响起!

这一会的耽搁,密宗人走了,佛国人来了。这些爬上了山的佛国子弟一眼就看见戒律首座那被金锥贯穿了胸膛的尸身。他们齐齐扑到戒律首座身前,放声大哭!

愁云惨雾似的哀悼之中,愤怒与仇恨的火焰在几乎每一个僧人心中燃起。

为首的僧人扶着戒律首座的尸体痛哭数声之后,又大笑数声。

接着,他双手合十,大声道:“恭喜首座早脱苦海,得登无量净土!师弟们,首座常常教我,人置尘世如苦海行舟,一世为人乃一世尝苦,人的生死间虽有大恐怖,也有大超脱,超脱之后,我成菩提正果!如今首座求仁得仁,已成正果了,我们当为首座高兴才是!”

在他的带领下,佛国子弟的哀声渐渐停歇,一个又一个的僧人开始盘坐在地,双手合十,念诵极乐经文,为戒律首座。

缕缕梵音之中,为首僧人则看向言枕词,合十垂眉:“请问镜留君,是谁潜入群玉山,害了我们首座?”

言枕词神色微有恍惚,不及回答。

度惊弦上前一步,道:“密宗释尊带八部部首潜入群玉山,引出戒律首座,意欲伏杀戒律首座。镜留君本在关键时刻赶到,可惜欲救戒律首座之际,界渊出现,将镜留君拦下。而密宗释尊借此机会,亲自持锥刺穿首座心脏,害了首座性命。”

为首僧人深深弯腰:“谢先生将一切告知我等。镜留君驾临此处,我等本该倒履相迎,但如今营中出了大事,我等得将首座遗蜕迎回营中并继续抗击密宗了,招待不周之处,还祈恕罪。”

言枕词道:“不妨,你们去吧。”

为首僧人再拜行礼,这才指挥着众弟子将戒律首座的尸体搬下山去,自己则跟在众人最后。

师弟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慧觉师兄,我们待会……”

慧觉有条不紊,对师弟说:“待会到了营中,你们便先为首座布置灵堂,然后召集首座的弟子……”他沉眉片刻,道,“我记得首座刚收了一个名叫慧生的弟子,方才三四岁的年纪,你们徐徐和他说,别把孩子吓着了。”

“是!”师弟低应一声,又道,“师兄,我还是难受……”

慧觉不为所动,他宣一声“阿弥陀佛”,说:“师弟,你着相了,身体不过一具臭皮囊,舍之不足惜。首座是去当菩萨的,我们不该伤心,应该高兴。然而密宗众人已然入魔,如今首座先走一步,而我们滞于尘世,更当继承首座衣钵,除魔卫道,不舍己身!”他紧握长棍,声音里蕴风藏雷,“如今八部部首齐至群玉山,没有那么快回去,前来攻打防线的密宗部众外强中干,我们若全力而出,可借此机会大破密宗,也让首座安心成佛!”

他双目一瞪,虎睛炯炯:“我将除魔,有哪位师弟愿与我同去!”

痛苦滋生仇恨,仇恨化为怒火。

众佛国弟子齐声喊道:“愿与师兄同去,除魔卫道,不舍己身!”

沿山的火龙也一点点走远了。

群玉山巅,众人离去,只剩度惊弦与言枕词。

度惊弦扶着胳膊,淡淡道:“阿词,戒律首座死在你与界渊联手之下,这就是界渊的恶,也是你的恶。你若依旧对界渊怀抱不可实现的期待,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

言枕词的身体忽而一晃,一线血丝溢出他的嘴角。

种种思绪如纷乱的线,在他心中纠成一团,不见首尾,难解难分。

“我该如何做?”他轻声自问,不求解答。

但身旁有一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

度惊弦道:“当年你杀天闻明炎,也有人告诉你该如何去杀他吗?”他眸光转动,落在言枕词身上,似轻羽落心,他说,“阿词,你该下定决心了……”

言枕词意识到了一个自己总是不愿正视的问题。

界渊分|身度惊弦,度惊弦屡次提到要杀界渊,其迫切程度让人侧目。

他曾在心底试探地下定决心,却总不免心存侥幸,试图将其视作玩笑与藏有更深含义的浅表之语。

可界渊并不容他这样设想。

他是……真的要我与他生死对决。

是因为阿渊之身如今已被神念影响,还是因为其余原因理由?

言枕词不能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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