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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焰(203)

但腿伤是他的庇护,也是他的掣肘。

太危险了,他知道,但心中火焰尚未熄灭,平庸并不是他的选择。

他又一次送走了程焰,他在车站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到了江城记得听母亲的话的时候,程焰依旧用那种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他,他惊觉她长大了,个子很高了,眼神比以往更锋利了些,他曾经想让她低调度日,想把她教导成一个懂事乖巧的孩子,默默长大,被好好保护。

可是有时候,有些事是无法强求,更不受控制的。

她这样就很好,勇敢坚强,韧劲十足。

她走了之后,他方觉得家里冷清,耳边总是幻听的那小鬼在骂她,她脾气硬,又固执,不服管教得很,没理还能三分辩,有理简直要硬着脖子跟人杠。

脾气太坏了,恐怕是个孤星的命。

小姑娘长大了总是会不再最喜欢爸妈,会把喜欢分给别人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个男孩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男孩子喜欢她,若是个脾气好的,恐怕她要欺负人家,若是个脾气坏的,两个人总难免吵架,日子不知道怎么要过下去。

生了小孩怎么办?她那样子,看着就不太像是有耐心去教孩子的。

他不放心,得替替她把把关啊!她看着凶神恶煞的样子,其实心肠很软。

到头来,还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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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焰看到程训之手指动了下,定睛一看,却什么都没有了,大约是出现了幻觉,于是眼泪倏忽落下来。转瞬被她擦干净。

她讨厌眼泪。

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踩着假肢,走得似模似样,啰里吧嗦说很多,见她心不在焉,还要拿手打她后脑勺。

他手是真的重,打得脑瓜嗡嗡叫,于是她便瞪他,两个人又呛起来。

长这么大,程焰都觉得程训之是个混混,整天不着调,不说好话,抽烟抽得怕是肺都是黑的,做饭难吃的像是要炸厨房,朋友没几个,穷得还叮当响。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发现他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他在做的事她完全不懂,未知像黑洞一样吞噬她,一些沉重的东西陡然压在她的心头,担忧一层一层把她包裹起来,他是很多人的英雄,但不是她的。

她只希望他平安,还有力气和她吵架。

她很早之前就告诉自己,人各有志,每个人身上都自己的使命和责任,每个人都需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可到头来,看着他躺在那里,病容憔悴,唇色惨白,面色泛着灰,身上插着这样那样的管子,心电监护的声音仿佛都带着恐怖色彩的时候,她做不到那样理智。

程焰没有再哭,她不停地眨着眼,眼睛里血丝炸开,铺成一片深重的红,她咬着牙,下颌崩成一条直线,呼吸粗重得仿佛呼吸困难。

她缓慢地走过去,有人拉住她说不能靠近。

高空坠落,大脑损伤严重,抢救都抢救了七个小时,情况反复,至今还不能确定完全脱离危险。

加上积劳成疾,他的身体很不好。

但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剩下的只能看天命。

很多人看着程焰,害怕她崩溃,可她只是站在那里,挺直着脊背,说了句,“爸,我考了698分。”

全市第三,省第二十七。

“我想你送我去报到,不然我会恨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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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敏玉把程焰弄不回去,只能任由她坐在那里陪着,这孩子是真的固执。

学校老师打来电话道喜,问程焰打算报北大还是清华。

发挥的只能算稳定,比起状态最好的时候,甚至还要差一点,不然市状元,她能摘下来。

但是已经很好了,清北是有希望的。

周敏玉不敢这时候跟程焰提,原本应该高兴的事,如今倒显得无关紧要了。

只是说了句,“她爸爸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她现在没有心情,抱歉老师。”

毛毛在那边连声道歉,说了些祝福的话。

周敏玉挂了电话,坐在那里陪着程焰好一会儿,程焰倏忽问了句,“你以前恨他吗?”

当初以为是恨的,恨命运捉弄,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像别人那样选一个稳稳当当的职业,可以在家里常常陪着她和孩子,她觉得他不够爱她,所以永远不会把她放在第一位。

可她又那么爱他,于是找了无数为他开脱的理由。

她试图去理解他,可更多时候仍是不解,于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念头在大脑里不停地对抗,在负面情绪占上风的时候,她便忍不住伤害他。

但自始至终,她其实恨的不是他,是自己。

程焰曾经耿耿于怀的有两件事,一是她被母亲抛弃以至于不闻不问,二是程训之过得太过于潦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