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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执位Ⅲ(505)

傅燕文这句话说得很不甘心,他将脸上的血渍抹去,厌恶地看向张玄,银白的反抗让他不自禁地将那份忿恨迁怒给张玄,但可悲的是即使如此,即使明知张玄已经死了,他依旧不敢怠慢这个人,只因为那个与生俱来的身分。

出身他改变不了,但他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是傅燕文一直以来贯彻的信条,谁说神就没有命运?他们其实跟人类一样,都不过是命运棋盘上的棋子,否则他跟聂行风同样的身分,却为何走的路天差地别?

人不走运时还可以拜神,可是神不走运时又将怎么办?傅燕文不知道,他只知道为了达成目的,任何牺牲都不需要在意。

想起以往总总,傅燕文心里涌起不甘,但他没有在张正面前表现出来,跟他交代完后抬步走了出去,在走到门口时又突然转回头,恶意地问道:“你说当知道张玄死亡,聂行风会是什么反应?”

张正不知道,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傅燕文对自己设计的一切颇为得意,笑着自问自答:“偏偏那一刀是他自己劈下去的,拜他所赐,我知道了真正的犀刃究竟在哪里。”

房门关上了,将一室寂静留给张正一个人,傅燕文的话他不是很懂,但那不是他关心的事,他只在意自己的目的是否有达到。

对面传来挣扎声,银白渐渐苏醒了过来,张正随便看了他一眼,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张玄身上,走上前先是再触触他的鼻息,在发现没有变化后,将他扶起来,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以定身术将他固定住,又掏出事先准备的道符拍在他的心口上。

银白醒了,他接连受创,身体又被寒冰封住,神智有些恍惚,就见随着张正的操纵,张玄的身体开始活动,一瞬间他还以为张玄复活了,但很快就明白那只是张正的法术造成的效果。

张正将道符依次贴在张玄的手心跟头顶,同时手指在空中虚画,郑重的表情,仿佛此刻他化身为雕刻师,无比用心地雕琢出最令自己满意的雕像,而张玄也一动不动,听凭他的摆弄。

这个人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张玄,这一刻银白无比肯定地认为,张正爱的只是一个由着自己的心意创作出的影像,然后把他作为努力的目标而已。

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惊动了张正,他的动作停了停,却没回头,而是说:“我很失望。”

“如果你只是想要个牵线木偶的话,那你是得失望了。”

没理会银白的嘲讽,将张玄的动作摆置好,张正又说:“所以当傅燕文提出这个计划时,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我以为张玄会回来的,我一直认为他是最优秀的道者,我甚至觉得傅燕文根本无法跟他相提并论,但他最后还是没做到,事实证明我看错了人,他只是个除了贪财外一无是处的神棍,配不上这些年我对他的崇敬跟期待。”

“你从来没有看错过人,因为你根本没弄清自己在看什么。”

银白被寒冷折腾得全身抽搐,额头冷汗不断冒出来,但越是这样,他也就越愤怒,身体动不了,他索性将语言化作利刃,冷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张玄从没把你当朋友吗?因为你这种自私之人根本不配跟他站在一起!”

这句话成功地引起了张正的注意,放开张玄,向银白走过来,感到他身上膨胀的杀机,银白的心跳加速,他在期待张正的攻击,只有在攻击时张正才会露出破绽,那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并没想逃脱,但如果要死,他会拉这些人一起下地狱!

可惜结果让他失望了,张正虽然很生气,却没有对他付之武力,而是用同样的法术将他拉起来,在他身上拍了相同的道符。

“一个低等妖类也敢信口胡说,”他冷笑道:“我们天师一门惩恶除害,为匡扶正义死而后已,哪里自私了?”

“你所谓的正义只是为了自我便利而已,一旦有人违背了你们的宗义,便被视为异己,欲除之而后快,还要给对方安个邪道的罪名,傅燕文是这样,你也是,所以他才会收留你,你们根本是一丘之貉!”

“不是,我并不想张玄死!”

“其实早在傅燕文交代你计划时,你就想到结局了吧?你只是不想承认而已,不过你也不用觉得愧疚,我想以张玄的个性,根本不会在乎不同道的你的施舍帮助。”

张正没再反驳,只是怒视银白,两人的呼吸都很沉重,一个是因为疼痛,另一个则是出于气愤,但最终张正什么都没说,将道符拍好,然后口中喃喃唱喏,银白就见张玄的身体向前缓慢移动起来,很僵硬的姿势,比起走,更像是跳跃。

他想起了湘西赶尸的传说,很快的,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咒语迈起步来,大惊之下,他急忙运用意念抗衡,意念却像是被寒冷禁锢了,只觉眼前道符金光闪烁,晃得他的神智也迷蒙起来,无意识地听从了张正的指令。

房门打开了,三人依次走出去,银白在当中,这是被关起来后,他第一次走出来,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他自嘲地想着,跟随张玄的脚步顺着长廊向前慢行,他发现走廊两旁都是房间,从门牌号来看像是旅馆客房,先前他曾多次猜测傅燕文将他们关在哪里,却没想到竟会是旅馆。

不过这并不是普通的旅馆,走进电梯后,银白看到了墙壁外的风景,墙壁是透明的,另一侧像是水族馆里盛放海水跟鱼类的水槽,但似乎又不太一样,这里的水看似更深更黑,随着电梯往下降落时,银白觉得强大的压迫感向自己逼来,假若可以活动的话,他一定马上逃离这个空间,但他现在恰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凭电梯停止后,被张正带出去。

接下来的路很长,途中遇到一些身穿制服的人,都对张正和他们的存在视而不见,银白想这是张正在他们身上贴道符的原因,再向前走,危险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地面不时传来晃动,可惜他的元神被傅燕文的法咒禁锢住了,既无法逃离,又全身痛苦难当,偏偏晕不过去,只能拼命咬牙承受。

最后神智被痛苦咬噬得恍惚起来,像是真变成了行尸走肉,没有属于自己的知觉,只是听从咒语的唱喏向前挪动,至于张正带他们走去哪里,他更是无法得知,直到咒语停止,他的神智才骤然一清,发现他们来到了某个类似船舱的黝黑空间里,周围整齐摆放着航海物品,但那是用于哪里的却不得而知。

张正在一排按键上来回按了几下,就听金属声依次响起,地面划开一个比井盖稍大的圆洞,他又接着在按键上按动,洞口下面传来类似的金属音,银白的嗅觉还算灵敏,嗅到了从洞口里传来的咸湿气味。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

一切都做完后,张正走到他们面前,银白还没明白他的用意,胸口便被推到,向后仰面跌下了洞口,短暂的黑暗之后,冰冷的水流骤然将他包裹住,他无法动弹,在坠落中水呛到了口鼻里,咸咸的感觉,原来这里是海底。

头顶传来响声,随即水花溅开,属于张玄的身体也落了下来,银白拼力仰头去看,只看到上方稍纵即逝的一缕光亮,张正将出口的圆门关上了,只丢下一句话。

“张玄,再见!”

也许他还说了其他什么,但银白都听不见了,手臂上的伤口被海水侵蚀,疼得他几乎想打滚,如果没有傅燕文的咒语,他或许早就变化回原形了,但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跟张玄一同往海底沉下,看着周围越来越暗,全身越来越冷,他有了死亡的觉悟。

会坠海溺死是银白从未曾想过的,自从修道以来,他历经过无数风险,却没想到最后会栽在这里,他很不甘,但这种不甘心冲不破傅燕文对他下的诅咒,用眼角余光瞥瞥那具早已僵硬的躯体,他忽然想到,或许正是笃定他们插翅难逃,傅燕文才会大方地直接将他们沉海吧。

脸上传来滑腻感,像是好奇他们这两个外来者,附近的鱼类纷纷游过来,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冰冷最终吞噬了银白的愤懑,他认命了,轻声叹道:“没想到我一生算计,最后却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永坠北海,也算是对我的惩罚吧——如果我早些将对傅燕文的怀疑告诉你们,或许会是个不同的结局。”

没有回应给他,两个人依旧在冷冰冰的海水中坠落,上方的光芒被沉重的水面隔断了,周围越来越黑,连随他一同坠落的躯体也看不清了,死亡在即,银白反而平静下来,说:“不过能跟北海之神同死,也不堕我一生威名。”

短暂的沉寂后,身旁突然传来冷笑,感叹被打断,银白听到一个清冷声音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并论?”

声音高扬冷漠,有点陌生,却又带了几分莫名的熟悉感,银白扭头看向张玄,大喜之下心头怦怦地跳,几乎怀疑这是自己临死前的错觉。

海水连绵起伏,四面依然幽暗,但神奇的是他居然看到了张玄的表情,不知何时,张玄的眼睛睁开了,眼瞳像是被海水染过,泛出幽蓝明亮而又冰冷的颜色,发觉他的注视,张玄眼中掠过不屑,再次发出轻笑。

“世间当得跟我同生共死之人,只有聂行风!”

张扬到不可一世的气势扑面逼来,压迫得银白几乎喘不过气,喉咙哽咽了,他再无怀疑,恭敬叫道:“银白见过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