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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斗(出书版)(43)

“坦克打飞机。”

“想聊一会儿不?”

“想。”他说。

“回房间躺着聊呗。”我说,“我就爱回去躺着聊。”

他老高兴了,麻利地关上了电脑把我抱到卧室的床上去了,一边脱衣服,一边找紫色的散头鞭子,一边跟我说:“今天兴致太好了,聊点啥助兴?”

我说:“你嫂子安德蕾。”

我说得他一愣,狐疑地看看我,“聊她作甚?”

“我跟你说说我对她的印象,你看看我对她的感觉准确不。”

JP没说话,躺在我旁边,侧耳聆听,面色多少有些紧张,眼珠乱转,我知道肯定有问题了。

“她长得比照片上好看。”我说。

“嗯。”

“很苗条。”

“嗯,她很爱运动的。”

“看上去有点累,照顾两个小孩不容易啊。”

“这个真是的。”他说,摇头晃脑的。

“她对我还行,我觉得。”

“……”

我继续说:“虽然不是那么十分热情,虽然没有什么寒暄和客套,但是我觉得他待我还是友好的。凭我的经验,刚开始对你很热情的人,之后往往不那么好相处;刚开始不太热情的人呢,不见得是坏人……所以我觉得其实安德蕾对我还行。”——真是不知所云啊。

JP斜着眼睛看着我,“你这么觉得的吗?……我不知道……”

我忽的一下狠狠地把他的脖子给搂过来,“你知道些什么?快点都告诉我!快点!”

“她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JP慢慢地说,“来自南方一个传统而且保守的天主教家庭,她们家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包括……”JP慢慢地用食指指了一指我,“你们共产党国家,你们,中国人……”

“靠……”

新千年都过了快十年了啊,奥运会都热热闹闹地开完了啊,希拉克、萨科奇都去兵马俑参观过了啊,还能听到这种论调,我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知道我跟你恋爱之后,就跟爸爸和妈妈说过:Jean-Paul当然可以跟一个中国女人谈恋爱,但是呢,我可是不会同意我的孩子们去见这个来自于共产党国家的人的。”

“她可,她可真古怪啊。”我说。

JP点点头。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妈妈。”

“她说什么了?”

“她说,安德蕾,关于这个你可不必担心,Jean-Paul也从来没有打算让Claire见你们!”

JP转述他妈妈的话。

“你妈真是这么说的?”我说。

“嗯。”

“你妈真是好人。”

“……我爸也是好人。”JP说。

看吧,看吧,真相就是这样一边唠一边被揭开的。

“安德蕾是不是还说我别的坏话了?”

“……你知道家里正在盖的那个新楼,那是爸爸出钱,然后以我们三兄妹的名义建造的。”

“是的,但是那跟我无关的。”我说,“不是吗?”

“从前无关。”他说,“但是从我们结婚的日期开始,所有的房租或者置换收益,你都有份了。”

“真的?”这倒是挺好。

“当然了……于是安德蕾更不满意了,她说,Jean-Paul为什么要娶一个中国女人呢?如果有一天她走了,想把她的那一份拿走,那么岂不是给我们添了很多很多的麻烦吗?”

“……这个三八……”我真的要飙脏话了。

“我爸说:那么你是想要Jean-Paul根本不结婚了,是不是?!”JP学着他爸爸的样子大声说。

“你爸真是这么替我们说话的?”

“当然了。我爸早就看她不顺眼了。”JP说,“他不喜欢她在家里悬挂十字架。”

“你爸不信天主教?”

“他敬仰上帝,但是保持距离。他相信他看得到的东西。他也不喜欢安德蕾在孩子们还小,还不懂得选择的时候就强加给他们这些思想。”

我躺在自己的胳膊上,在诧异和惊讶中慢慢梳理着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她不可能喜欢我送给她的那个首饰盒和给孩子们的书包的,对不对?”

“我在妈妈家给她的,她看了一眼,然后留在那里,没有带走——她没有接受。”JP说,“不知道妈妈把它们藏到哪里去了——她也不想让你看到的。”

“你一直不到我去你哥哥家,就是避免我们相见,是吗?”

“嗯。”

“她是个很有攻击力的人吗?我是说,她做事说话,厉害吗?”我一边问,一边伸出右手的食指在空中点了几下,当我进行深层次的思考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手势。

JP忽然从床上弹起来,双膝跪在床上,两只手把我的右手紧紧抱住,无限虔诚,无限恭敬,“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女大王,大王陛下,我知你威武,但是别跟她吵架。求求你了。那会给家里添很多麻烦的。那会让我爸妈非常难过的。行不行?行不行?我宁可你像原来那样跟我爸来劲,也别当着他们的面跟我嫂子吵,行不?我爸妈会更为难的。我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不应该跟你说……我这是怎么了我?”

我从来没见JP这么惊慌过,于是坐起来,拍拍他肩膀,“别害怕。我干什么跟她吵架呢?我知道她什么人,躲着她就行了呗。别害怕啊,我不会那么莽撞,没有礼貌的。”我说,“来,咱玩会儿吧。”

之后JP根本就是心不在焉,他是真的有点后悔了。

我心里计议的是:我才不会贸然出手呢,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一定要好好准备。

38 可怕的受难者

可惜啊,无论是我还是安德蕾都没能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彻底不见对方,在接下来的几次家庭聚会中,我们都狭路相逢了。因为对她的心理想法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和准备,我再也不会去主动寻找话题了,而是暗中仔细观察地。

此人说话声音低沉,语速很快,动作利落而且整洁。大多数的情况下,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家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或者餐桌上谁讲一个什么笑话的时候。她就又会做出那种奇特的,眼睛镇静,唇边有些笑纹的似笑非笑的形状。因而这个人给人的整体感觉就是:她是个严肃安静而且专注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张脸,很容易给人一种压迫感和领导力,人们会有一种错觉:她很有原则,她的主意总是对的。而且毕竟是个多年的虔诚教徒嘛,一些身体上的语言,比如总是腰杆挺直,微微含胸前倾——那一副随时准备为他人祈祷,为世界祈福的样子,也总在提醒别人:她在为所有人着想。

我分析到这里的时候,JP简直惊呆了,“你,才见了几次面,你怎么说得这么对?”

“有多对?还有谁也是这么说了?”

他撇撇嘴巴,“妈妈。”

“妈妈怎么说的?”

“去年暑假,安德蕾跟罗杰去海外旅行,走了整整一个月。两个孩子就放在妈妈这里,要不是中间姐姐回来住了两个星期,妈妈简直都要累病了。”JP说,“而且,这已经不是地第一次这么做了。”

“我打赌你妈妈什么也不敢说。”我说,“因为安德蕾总是……”

我还没说完,JP就接口说道:“把自己当成一个受难者。”

“孩子是你们老Chartier家的,她觉得自己那么大的年龄生小孩,完全是为你们家服务,甚至是牺牲,是吗?”

JP点点头,“她跟舅舅、舅妈,还有邻居凯瑟琳就是这么说的。说的时候,是替所有人下地狱的表情。”

“真讨厌。”我说。

“……”

话说天主教徒,神秘安详的安德蕾到了是键时刻还真是厉害,老实巴交的婆婆西蒙娜在我眼前就被她收拾过两次。

一个周末,我跟JP、罗杰和安德蕾不约而同,同时返家。他们先到一步,住在楼上的卧室里,我们后到的,住在一楼的书房里。

周六晚上,西蒙娜又做了拿手菜蔬菜汤作为头盘。安德蕾带着两个小孩理所当然地先于所有人开饭。公公莫里斯、哥哥罗杰还有JP还在书房里面研究股票,西蒙娜拿着影集在餐桌的另一端跟我讲他们在约旦的旅行。

忽然安德蕾低沉地孔了一声,“西蒙娜!”

我面前的婆婆肩膀分明抖了一下,我们同时回头,安德蕾手里拿着汤勺,汤勺里面是半口汤,半口汤里面有一条白色的蠕虫,还在翻滚呢。她是那样一个可怕的样子:怒目圆睁,咬着牙齿,嘴唇和手指似乎都在发抖。

“看看你的汤里是什么!”

西蒙娜看了一眼,然后马上收回眼光,继续跟我说话,“我跟你说啊,约旦啊,我们去的时候啊,好几天一滴雨都不下啊……”

“西蒙娜,我在跟你说话呢。”她不依不饶。

婆婆指了指放盐的盒子,又耸耸肩膀,半是解释,半是道歉,语气十分虚弱,“可能是我没看清,但是也有可能是盐里面的虫子啊,你自己也应该好好看看啊。”

“哦,天啊……”她放下汤匙,手撑着额头,半天不动。

当西蒙娜开始继续跟我说话之后,安德蕾把勺子扔在汤碗里面就离开了餐厅,再没出现在晚餐的桌子上。她的两个孩子:四岁的小哥哥克莱芒和两岁半的妹妹拉斐尔一直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自己妈和自己奶奶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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