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为伊书尽烽烟事(53)+番外

一针一针又一针,我想把自己拢不住的心意,满腔的柔情全部缝进枕头里面。忽然,手停顿了下来,脑中闪过玉奴的话,“他根本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

仲孙世家,自北祁朝助王兴兵成功开始盛起,历经天裕,大景再到如今的穆朝,数代昌盛不衰,实属异数。仲孙家号称天算之族,族下子孙辈辈杰出,尤其是继任者更有过人的才华,经史子集,文韬武略样样皆精,被誉为治世的天人。不过他们世代清流,只做文人雅士,偏安一隅,并无子孙涉足朝政,且仲孙世家究竟有多大的势力外人根本无法得知,更为其增添了几分神秘。而当权者无不想借用他们的力量达到目的,却又忌惮他们反噬,是以,联姻是最直接却又最有效的方法了。

这一代的族长,便是仲孙静月。他的母亲是前朝景帝的长姐,身份高贵,本与赵炽的女儿明兰公主订了婚约,只等他行了冠礼便成婚,谁知明兰公主没来得及等到那天便因病离世,再后来就是景朝没落,天下大乱,婚事就不了了之,直到景朝灭亡。是以他直至而立之年还未成家立业。

我并没想到先生竟有这么显赫的身世,无怪乎到哪里都备受推崇。只是,为什么穆朝史没有对此详细的记载,难道是都在我看不到的缺页上?我有些茫然。

那么,先生最终也会娶穆朝的某个公主吗?如果真是那样,他会愿意吗?只要一想到先生会跟别的人在一起,我的心里就酸酸涩涩的。

聪明如他,应该早就明白我的心意吧?为他做饭,缝衣,弹琴,磨墨,等门……这些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可是他只是低低的叹息一声,“傻丫头,我比你大十多年啊……”他的意思,是在拒绝我,觉得我不合适吧……也是,我没有家世,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无才无貌,哪里能配得上他?在他的眼中,我至始至终都只是个长不大的丫头。

“小玥?”一声柔醇的轻唤,把我游离的神智拉了回来,我吓了一跳,一个不留神把手上的针扎进指头里,霎时殷红的血珠子便冒了出来。

“呀!”我疼得眯了眯眼,连忙把手指放到嘴里吮着。一抬眼,就迎上了一双幽邃温和的眼眸。

他今日并无束发,如缎的青丝只用发带随意地束着,显得潇洒而清逸。他踏前一步,朝我伸出手来想拉我,我一想起玉奴的话,眼神黯了黯,把手缩了回来。不知道是谁说的,越是君子的人,越让人难以面对。

不过这次先生一反谦和,竟然微微使力握住我的手,轻瞄了我一眼,轻缓的问道,“嗯?在跟我闹什么别扭?虽是小伤口,可若处理不好会留下后患的。一个姑娘家,伤在手上多不好。”他温和的叮咛,接着从袖袋里掏出一条白净的手帕细柔的替我包扎着。

我淡淡垂眸,望着自己的膝盖,撅着嘴驳道,“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公主千金的,伤了就伤了,也无大碍。”

“说什么傻话!是谁跟你说闲话了?”他的语气依旧是不愠不火的,可是却让人听出了微微的不悦。

我咬着唇,偏过头不去看他,不想留恋不属于我的温柔。

他叹了口气,放下我的手站起身来,清悠的问道,“你还记得,在《素思》里,第九首诗句的上头你写了一句什么批注?”

我立即顿住,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愕然的抬头怔看着他。

赌书消得泼茶香——

眼前蓦地闪过某个新阳熠熠的午后,他在梧桐树下,与我探讨诗词,还相互考问对方的记忆里如何,猜中的人会得赏香茗一杯,犹如李清照和赵明诚那般,志趣相投,宁静而缱绻。相知相守的姻缘,是我一生的渴盼啊。

“所以我说你是傻丫头啊……”他似是恼了,深深的睨了我一眼,不再多说什么,径自推门而去。

我怔怔的回忆,低声重复着,“《素思》的第九首诗……是《离恨》?”而我在上面写的批注是——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心头重重一震,他的意思……是我想的那样吗?

回过神来,我猛的扔下手中针线,跨下卧榻穿上软鞋就冲了出去,追上还未走远的先生,紧紧的拉住他宽大的青衣袖子,喃喃的,轻轻的喊道,“先生……”心里跟着泛起了隐隐的期待。

“还唤我作什么?不是不理我了?”他故作冷漠的说着,可是脚步却停了下来。

“先生,你不是同我开玩笑吧?!”我慢吞吞的迟疑问着。

“嗯哼。”他闷闷的应了声,却坚持不回头。

我悄悄的从他背后探出头去,望着他背光的侧脸,一片柔和,那弯弯的眉目,微勾的嘴唇,都出卖了他的真心。笑得那般的和煦,那般可爱的先生啊……

“先生!”我情不自禁的喊着,在这冰冷的冬日感觉到满心的温暖和喜悦。

“嗯?”他眉眼含笑的应着。

“先生!”我抿唇笑道。

“好好说话!”他眉梢一挑,哭笑不得的瞅着我。

我轻轻的抱住他,细声说道,“如果一辈子都能这样,我叫了你,你又在身边应了我,那就真的太好了。”这个人,是我想执手一生的人。

风乍起,落叶翩翩。

在陶然忘情间,爱意在悄无声息的滋长着。

如果往后的日子都可以像今天就好了,我已别无所求。

希望老天能如我所愿。

先生有个习惯,就是当他不想被人打扰的时候,房门就会紧紧的闭着。而今天他已闷在屋子里一个上午,连午饭都不出来吃,是又遇到什么难以抉择的事了吗?是跟朝廷有关的?我难免胡思乱想起来,想进去关心他,又怕扰了他的思绪,于是只能坐在他门前的青阶下等着,看着绯红的裙摆出神。

最近的自己,变得有些患得患失,觉得幸福似乎来得太容易了。一时间忽略了仲孙世家,忽略了皇家联姻,但是这些都是横亘在他与我之间的问题,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虽然先生的婚约已是前朝的事,可难保穆帝也有同样的想法,毕竟想治好天下,笼络人才至关重要啊。

我身后的门被推开来,从容不迫的脚步声传来耳边。

“你怎么坐在这里?有事找我不会进来吗?大寒天的冷着了怎么办?”先生皱着眉,边气恼的教训我边拉我起来,然后快步走进屋里取来披风还有手炉,沉声说,“来,快把手暖上!瞧瞧,手都冻成冰棱子了!”他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温热的大掌捂上了我的手,细细的替我搓暖。

我甜甜的笑着,感受他无微不至的柔情。只是,听得他每动一下,身上就发出“叮铃”的金属声响,便好奇的问道,“先生,这是什么声音?”

他愣了一下,微微想了想,才从衣襟内掏出一个暗黄色的玩意儿,思忖道,“你说的是这个吗?”他摊开手让我看,我低下头细细的打量着——

九枚由铜丝做成的圆形小环,各环用铜杆相连套在条形的框架上,框柄缀以梅形,我脱口而出喊道,“是九连环?”

“咦?你知道这个?”先生讶异的瞅着我,眼里闪着奕奕的光彩。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还会解呢!”我微眯起眼,自信的笑着说。

老爸说的,解九连环不但可以锻炼一个人的耐心,还可以磨去浮躁,所以常用这个来锻炼我的耐心,解九连环我已经是驾轻就熟了。看先生似乎不信,我嘟着嘴,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九连环,按顺序开始一环一环的解,势必要在他面前露一手。这个九连环跟我在现代玩的无异,所以解起来也得心应手,两百多个步骤,约莫一刻钟就解开了。

看我得意的笑着,先生素来平和如水的眼眸掀起了波澜,稍稍激动的压住我的肩头说,“你是第三个解开这个九连环的人。”

我微微一鄂,咽着口水,诧异的轻说,“不会吧!”接着又问道,“那第一个和第二个是谁?”

先生苦笑一下,松开圈住我的手,背过身子望着暖阳疏影处,艰涩的说,“第一人是我的师傅,第二人是我。当年师傅门下桃李无数,却只得我一人解开此环,所以他便将它赠给了我……”

“哦?是先生的师傅?那不就是很厉害的人了?”我不由得瞪大眼睛说道。

他负着手,微微点头轻叹,“师傅是个极为出色的人,只是,这桃李万千又有何用?那残暴不仁的昏君做尽了煮鹤焚琴之事,当年与我同门的人,已所剩无几了……”似想到了很不好的事情,他叹息的声音到最后竟转为了哽咽。

昏君?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是景帝赵炽。不过,按理说赵炽还是他嫡亲的舅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一向温文尔雅的他如此痛恨?

据说他是行了冠礼就匆匆离开了邑宁的。我脑海里闪过了四个字,腥风血雨,摇摇头,不让自己多想,从背后轻轻的搂住他。他的身子颤了颤,拉开我的手,转手与我对视。

“先生,给我奏一段琴吧。”

先生收起了涩然的表情,清和的笑了笑,起身回到房里拿出他那张黑亮的古琴,放到梧桐下的桌上,撩起衣袍潇洒的落座,轻拢慢捻起来,清转悠扬的琴音自先生灵活的指尖流泻而出。

上一篇:漠漠轻乔栖君画 下一篇:占有/独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