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井(26)

《极恶都市》里唱：“毁灭即拯救”，我没法毁灭自己，也就无法得到拯救。

南一楠问我：“清清，你的新年心愿是什么？”

我想了想，突然觉得说什么心愿都不会实现，我早就应该学会失望，于是说：“希望能看见我们的这盆昙花开花。”

“还有吗？”

“还有就是我们把开花的花瓣摘下来炒牛肉吃，据说很好吃。”我开始插科打诨，用无聊的话语掩饰自己的失落。

昙花很难开花，我们很难有好结果，这就是要学会淡然的原因。

快到晚上了，南一楠和好饺子馅，擀了饺子皮，我们一起包饺子。

我其实不太会包饺子的，从小在家一到包饺子的环节就会被我妈骂，骂我包的饺子立不起来，骂我包的饺子不够严实，骂我笨得连饺子都包不好，可能因为被骂多了吧，我对自己包不好饺子这件事上已经同意了她的说法。

我妈说连饺子都包不好，连饭都不会做，如果我是你婆婆，一定会叫我儿子跟你离婚，一定会叫你滚出去。

我听了这话心里也没有波澜，她说的都对，我就是个废人啊，何必拖累别人。

所以，我刚开始并不想参与到包饺子这个活动里，我觉得如果看到我包的饺子，南一楠大概会对我多一份失望吧。

可是又没有什么好的理由拒绝，只能慢慢悠悠地包好了第一个饺子，没有露馅儿，也可以立得住，就是不好看。

这种不好看就像我妈眼里的我，别人家的姑娘都是有巧劲儿的，都是生来灵俏，长得机灵，过得漂亮，只有她倒霉，生了我这个不成器的愚钝女儿，不管干什么，看上去都是笨笨的，不好看也不大方。

我想到了网上有人说我的文风很朴实，我看到这个评论的第一瞬间，想起的是我奶奶在她的农村老家认的那个干女儿，我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干姑姑，膀大腰圆，脸上总是有显得她更加憨厚的红晕，一到收获的季节就会给我们送来一大堆新鲜的果蔬，话不多，但是人很好。小的时候跟着奶奶回老家，别的小孩欺负我，她会用粗旷的嗓门大声呵斥那些小孩，尽管她嘴里说的是我爸妈明令禁止在家说的脏话，可是那一刻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脏，或许人就是这样，不说脏话是文明得体体面，但是在某些处境下，用脏话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又是无可奈何的呐喊。

说我朴实这件事，受伤难过最多的应该是我妈，她花了快二十年的时间来改造我，让我丢掉小时候住在奶奶家学到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穷酸气，可是到头来，她应该想不到在一个都看不见我长相气质的虚幻文风里，别人还是能看出我身上弥漫的朴实无华。

小时候的天鹅舞，青春期的油画笔，长大后的电影理论，这些向往浮华的华丽配件最终都没能打败我奶奶把我扔进沙堆里打了一下午的滚儿的无彩粗布，你要是我妈，你说亏不亏？

我看着这个不好看的饺子笑，把小时候的这些故事和此刻的想法讲给南一楠听，末了又说：“我觉得我特辜负我妈的栽培，你想想，我要是真的朴实，也就认了命，嫁了人，现在也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是我尴尬的是，学会了我妈虚荣的心，却丢不掉与生俱来的土气，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说可笑不可笑？”

南一楠看着苦笑的我，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心疼，他用沾着面粉的手捏了捏我还有婴儿肥的脸：“清清，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不可笑的，可能是你太敏感了吧，朴实不代表土气，朴实是一种很可贵的品质。我觉得说你文风朴实的人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现在那种搏眼球的假大空文章太多了，像你这么真心写作的人真的不多，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写的那些文章的是什么吗？是真诚。套路文真的很多，我们公司的文案天天报班学如何写出十万加的爆款，可是那些爆款背后除了搏一搏眼球，真没什么可看的。你写的文章不一样，不会让我冲动，但是会让我在某些时刻想起来后想再看一遍，好的文字是可以经过时间的沉淀的。浮华背后是无尽的虚无，能够沉淀下来的才是清流。”

我觉得他应该去做心灵导师，而不是窝着电脑背后写一串串我看不懂的代码。但是真的有安慰到我吗？那倒没有，无非是他说着慰藉，我听着解闷。

“我现在其实有点不想写了，你大概不懂，数据对我很重要，现在的数据并不好，看的人并不多，而且里面还不乏有一些看热闹的人。”我闷闷地说着这种丧气的话，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释放自己的负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