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井(49)

其实那篇日记的背面页还写了很长的真心话：“南一楠啊，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我觉得你现在对我的爱只是在忍耐。或许不久后，我们会狼狈散场，会憎恨对方，会为这段日子的相处感到厌恶，会说出很刺耳难听的话，会恨不得对方死……可是此刻，我还是爱你的啊！我还是想你好的啊！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能和你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可是，一辈子那么漫长，长到我们会相看生厌；长到我们的容颜都会失去光泽；长到我总有一天会藏不住自己情绪失控；长到你总有一天会无法忍耐我；长到总有一天你会需要一个家，而那个家里根本不需要我……人的一辈子总是漫长又艰难的，我不过是个被时代抛弃的弱者，或许不久后，也会被你抛弃。所以，我最近总在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尽我所能先离开你，我很难接受挫败感，我总是消化不了挫败感，我不需要你再给我挫败感。爱情无法治愈我的背面是我不该奢求你能救赎我。”

阳台上的月季开花了，南一楠的生日快到了，我的天空却变得更加灰暗了。

我最新的影评阅读量低到无人阅读，数据的背后是我难堪的心。你懂那种感受吗？费尽心机写了个寂寞，我觉得互联网真的很神奇，神奇到如果我下一篇影评里面只是四个大字——不想活了，也是无人知晓的。

这个世界好像就是这样的，我无法博取存在感的时候是真正存在的时候，当我不存在了，好像我的存在感才会还回来一些。

南一楠抱着狗走进来，我慌张地合上电脑看他坐下。

我们面对面平视着对方眼睛，他的眼神中压着低沉的严肃，好像在努力压制住不悦。我瞬间紧张地不知道该不该再看他的眼，低头的一瞬间，我看见他的手在抚摸着狗的背，脑海中却浮现出恐怖片里阴森与黑暗。

他开口，拉回了我低头的视线和飘散的思绪。

“清清，我们好好聊聊以后吧！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样下去你会废掉的。”他的话简洁明了掷地有声，我听得清清楚楚心头一惊。

我有些发懵地看着他，心里却期待他赶紧说分手，这样我们彼此解脱，我也好回家再看看我的家人。

“我们结婚吧，你也不用再焦虑工作前途这种事情了，就安心在家好好照顾我。我跟公司借了钱，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买下了这个房子，以后我主外，你主内，我们好好生活，做一对平凡夫妻好不好？”他的话说得诚恳，我的心动摇得厉害。

这是我最想要过的生活，可是现在的我根本没资格接受这样的好。

他对我的好，就像是我偷来的，可是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我明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就是无法理直气壮地接受他的好与爱，我想这是我不该有的自尊心在作祟。

你知道吗？我总有着和自己本身不匹配的自尊心，它害我无法安生，也害我看不清自己，旁人管这叫自负，而我管这叫多余的敏感。

我有点无奈，理智告诉我这是最好出路，他在给我最好出路，可是敏感告诉我，这是另一个深渊。

或许，人生就是一个深渊接着一个深渊呢？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和答应他给我的最好出路。

他好像替我安排好了一切，好像看穿了我不堪的表象下渴望安定的心，好像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我的人生。

只需要我点头，只需要我顺从，只需要我配合。

所以，如果不是我，是不是也可以？他只是需要一个配合他的人，这个人是不是我是不是都可以？

我也不知道我在犹豫什么，犹豫天上怎么会给我掉下这样一个馅饼，犹豫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好，犹豫他如果有一天突然不爱我了，我该怎么活？

我活得如此失败，我从此以后的生活都要依附于这个男人，我离年老色衰仅有一步之遥，今年他能如此爱我，明年呢？后年呢？

我总要比他先老的，我一点也不想变老的。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在某一天突然发现我老了，他不爱我了，他还是有及时回头的资本和机会的，可是我呢？

我只能经历再一次的否定与挫败；我只能感慨年华易逝，时光易老；我只能任由自己沉溺于年龄焦虑中不可自拔；我只能再一次提醒自己：“你真的是个老废物。”

我抓不住的不是他，我抓不住的是与自己无法和解的安全感。

南一楠没有错，他给足了我爱情里的安全感，可是，我却无法握住他给我的安全感大摇大摆地前进，我败给了我自己的敏感多疑，我止步于对自己的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