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井(63)

所以你看，我本来就是一个这样神经质的人，让我不安的事情太多了，几乎每分每秒都在发生，爱又怎么会那么好运地一直降临在我身上呢？

南一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抱着最大的诚意感谢上天送给我这侥幸的好运。我总想着，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好活的呢？直到遇到了南一楠，我才觉得原来活着也会有好的一天呀！

可是，我总该清醒地明白，好运也会夹带噩梦而来，我的生活不可能真的美好到无可挑剔。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有了跟南一楠分手念头时林心心劝慰我的话，她说：“我觉得爱情就像慢性疾病，它总有一些无法言说的苦楚和酸痛在折磨着你，但是你又不值得为这些苦楚去提分手，因为会显得你脑子进水小题大做了。可是呢，这些苦楚酸痛又会让你时不时地去质疑你们的爱，可到最后你会想，你们之间肯定是有爱情的呀，不然为什么能坚持到现在，不然为什么可以忍受这些痛苦的折磨还能继续走下去，然后就这样自圆其说地继续沉浸在这样营造出来的爱情的幸福中了。我小时候爱吃辣椒，我爷爷跟我说，你知道吗？辣其实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痛感。所以，我现在觉得爱情可能就是辣的吧，沉浸其中的人当它是一种好味道，游离之外的人对这种痛感觉得不感冒，这都是正常的。”

通透如她，都告诉我这样是正常的，我为什么还不能适应这种正常呢？

没有女孩天生就是宽厚会容忍的，都是你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叫爱情的种子，结出了叫做容忍的果。

爱情死了的时候，容忍也就没有了。

我和南一楠的爱情没有死，所以我才能继续和他携手走下去。

我对他的容忍全都是在回报他给我的爱情。

可是，直到我回到家，走进医院，坐在我奶奶的病床前，南一楠都没给过我任何回复。

我突然开始痛恨，痛恨他的冷暴力。是不是所有小男孩的成长都夹杂着词不达意的暴戾和言不由衷的怨怼，冷暴力好像是他们天生自带的被动技能，打蛇打七寸，他们不用学，就会轻易击中你的愤怒与软弱。

许若水来找我交代照料奶奶的注意事项，我问他：“其实没几天了吧？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陪她走完最后一程路吧？”

他静默几秒，深夜的医院走廊，忽明忽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和身上，我仿佛在看一尊没有血肉的雕塑，不够洁白，有笔画的污渍，细细缝缝的裂痕和偶有缺失的疤口都在诉说着岁月的残忍与无情。

原来，我的弟弟真的长大了呀！

我的弟弟已经长成了一个拖家带口的成年男人，可是我还停留在已经回不去的小时候。

“或许会有奇迹吧，你还记得以前那个邻居婆婆吗？她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最后还不是活到了九十多岁。”许若水突如其来的天真让我无奈，得到奶奶很多爱的小孩当然愿意天真地相信奇迹。

“奇迹之所以是奇迹，不是因为只存在在别人身上吗？”我忍不住我的恶毒，越是亲近的人，我的恶毒越是肆无忌惮。

“天气这么热了，姐，你为什么还把自己裹这么厚？”许若水不再和我争论，岔开话题问我的衣着。

“我体寒。”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忍不住闭眼回答他。

“那你下巴那块又怎么回事？”他仔细端倪起我下巴处的伤痕，像是要把我看透，我看似闭着眼，却微微抬起眼皮偷瞄着他的表情。

“不小心磕的。”我没有片刻迟疑，说得很坦然。

“南一楠对你还好吧？”他问这句话之前，轻轻叹了口气，问完后，又低垂着眼和鼻叹气哀默，像是眼睁睁看见什么东西死掉了似的。

“还、还好呀，你不用操心我的事，我过得很好的。”我的声音里有努力克制住的颤抖，希望他听得出来，也希望他永远听不出来。

又是不长不短的沉默，我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许若水之间也有了难言的沉默。这感觉就像世界一点点在隔离我，无话不谈的姐弟俩也变成了各有顾虑的成年人。

小时候我们无比渴望成为大人，现在才明白成为大人后，又无比渴望回到小时候。

“其实，南一楠挺适合过日子的。”半晌，许若水冒出这样一句话，像是在安慰我，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我笑了，点点头赞同他的观点：“嗯！”

我们嘻嘻哈哈地开始小声笑起来，在这个寂寥惨白的住院部，这笑声突兀又和谐，不仔细听，还以为是两个小孩子在哭诉一些有的没的的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