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井(68)

我越理解他，就越痛恨他。

“让我们节哀。”我面无表情地回答了许若水这个问题。

“感情也是需要经营的，你不能仗着他爱你就不用心经营这段感情。爱太容易被转移了，你要时刻警惕着才行。姐，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该屈服的时候就屈服，该妥协的时候就妥协，你要学会和现实和平相处才行。”许若水没有看我，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空气中的尘埃说出这样一番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苦口婆心。

我点点头，看向他时发现他的头顶有根突兀的白头发在张牙舞爪地显摆。

他都有白头发了呀！

他都有白头发了。

从某种角度看，他比我更成熟，他比我更适合生活，他绝对比我更值得得到家人的爱。

我无法与生活好好相处的，他都已经从透彻到如鱼得水。

奶奶是他的亲人，他未出世的孩子更是他的亲人，孰轻孰重，我想他早已分明。

他为奶奶离去的悲痛大哭不是演的，是真情实感的哭丧，是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是对这个家庭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尊重。

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冷静和圆滑也不是演的，他也只是个人啊！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没隐藏好的人性呢？

我心里清楚，这是我和他刻在基因链里的亲密符号。

我们努力隐藏的淡漠和自私是这个家共同的秘密。

我们就这样在各怀鬼胎中陪奶奶守过最后一夜，他看着奶奶的遗像回忆着过去的宠爱与美好，我看着奶奶的遗照发呆想着我的未来会不会重蹈覆辙。

葬礼那天，他们都在流泪，老家的人都说“总要哭一哭才能把人送走嘛”，我想如果真的有鬼魂一说，是不是只有看到在乎的人哭着送别了，才能此生无憾地去往黄泉路。

黄泉赴死要的不是勇气，而是被心安的底气。

我学着南一楠掐我的手心，努力挤出或许我奶奶很需要的眼泪。

在这慌乱中，许若水歪着脑袋红着眼对我说：“姐，你哭得好平静。”

我看他哭红的眼睛，那种悲痛欲绝的表情连我都动容。

很想反驳他一句：“可是最后陪在她身边的是我啊！最后送走她的只有我一个人啊！她最想见的人却是你，只有你一个人啊！”

这个小城一点也不大，你们也没相隔万里，可是却还是没追上生死的距离。

可是我咬咬嘴唇什么也没说，我不能推开我的弟弟了，我早已经没有了可勇敢的底气。

节哀，我在很努力地节哀。

节制看奶奶人生产生的悲哀，也节制看懂爱的悲哀。

这世界上有太多的哀需要节，可是最该节哀的人往往最不真诚。

30我们都不是无辜的

送走奶奶后，我并没有在家里待多久就回到了南一楠身边。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羁绊在于我需要他，而不是他需要我。

其实，好像这个世界都不太需要我。

我的爸妈没有我这个堵心的存在的话会生活得更快乐，我的家人也有更令他们珍惜的家人在分享生活，南一楠或许没有我会过得更好一点。

我想象不出我的价值在哪里，好像我活着就是在浪费空气，消耗爱我的人的时间和精力。

我试问自己，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最难过的人是谁？

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最后不得不承认是我自己。

我问南一楠：“你觉得我算是一个好的女朋友吗？”

他的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好似并没有注意到我说了什么。

我又问了一遍，他才头也不抬地回了我个“嗯”。

我突然就开始生气：“嗯是什么意思？你能不能看着我，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我也不知怎么了，一跟他说话，就委屈得像个缺爱的小孩，怕他诚实，也怕他不诚实。

请你诚实地回答我，告诉我这段感情最后的结局究竟会是什么。

也请你体谅我的天真与懦弱，欺骗我一直到永远。

他终于抬起头看看我，眼睛里的平静像一潭死水，我还企图往里面扔几颗石子激起水花。

“你觉得是就是吧，别老问我这种冒傻气的问题了。”他的话比我此刻的后悔还要让我悔恨，我问了个蠢问题，向我最爱的聪明的好男朋友问了个全天下最蠢的蠢问题。

我是有多愚蠢，才会做出这种蠢事。

“你觉得呢？你觉得是不是呢？我问你呢！”我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憎恨他的敷衍，气愤我们之间的破裂。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才让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手机，定定看着我，看着我，仿佛要把我刺穿。

“我不想伤害你，别问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多平淡呢，平淡到好像在跟我说：“今天天气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