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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横刀(41)+番外

凌河颇有领悟力地破解到对方一番说不出口的关怀。自从一出教堂大门走在阳光下,严氏一眼就看到他需要拄拐行动趔趄迟缓的下半身,一直闭口不问,但又似乎打心眼里感到疼惜和过意不去了,想要关怀,不知不觉想要散发母爱的光辉。

这种母爱笼罩全家、头顶光芒万丈的温馨感一直持续到这天中午,最终化作饭桌上盛的满满堂堂的炖鱼、烧鸭、酱肘子、香椿炒蛋、香干腌马兰头、玉米贴饼子、菜肉大包子,以及单单给凌河剥好的香甜糖炒栗子。严总上桌抄起筷子一看:“呵呦,妈您竟然给他剥栗子!”

严妈一脸理所当然:“我看小凌手挺细的,别伤手了,你手硬么……诶?你想要我也给你剥。”

严小刀连忙一摆筷子:“甭用,我喜欢直接嚼壳。”

严妈又问:“出什么公差,你那个、那个干爹,专门派你去的?”

严小刀低头啃饼点头:“嗯,去外地公司视察一圈就回来了,公费旅游,各种饭局。”

也确实是公费“旅游”,各种高档饭局兼吃喝嫖赌,不算对母上大人撒谎。

严妈追问:“怎么又派你去,他不派别人啊?……挺顺利的?这回没出什么事啊?”

严小刀神情自若:“没什么事啊,哪回我也没什么事!”

严妈是目不转睛瞧着两人吃饭,自己都忘了动筷子,当然,主要还是看儿子。凌河认为,那眼神里总掺杂许多说不清道不出的情感,是忧虑、担心、不舍、无奈、甚至经年累月积压的歉疚之情悄然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严妈将贴饼子煎锅端回厨房,从严小刀背后轻手轻脚走过时,眼底神色一变,分明曝露出一道强烈的带有审视感的焦虑,硬是把话给憋回去了不敢说。已经沉默着放任和纵容了这么些年,现在你说什么还管用?

她最终还是揽住小刀的肩膀,很体贴地从肩到腰捏了捏,又捶了捶,又用力拍了拍,舍不得撒手似的……

“妈……回头我给您捶成吗?”严小刀哭笑不得,悄悄皱起了眉。

“阿姨,您厨房蒸锅里的釀豆腐好像熟了,我想帮您端但是我也帮不了,阿姨麻烦您劳动了。”凌河眼明嘴快就帮严小刀解了围。他都看出来了,慈祥的老妈有几下恰逢不巧捏到某人右臂伤处,那手劲隔着西装将严小刀额头生生逼出一层冷汗。

“能不出差就不要去了,那么远……以后跟你那位干爹求求情,让他开个恩,咱就不要再去了么……”严妈偶尔避开视线,状似自言自语。

严小刀心平气和道:“妈,我给人家做事,总得干活儿拿钱,不然公司里白养我这么个闲人?”

“也是,人家不能‘白养’了咱们。”严妈表情倏地黯淡,眉梢眼角露出强烈的愧悔自责,“也是怪我这些年拖累你,家里没钱没土地没有亲戚帮衬。我也没什么本事,就没找着个能顶事养家的男人,没能给你过上好日子,一大家子最后都变成你的拖累,当初……也只能接受那样了。”

严小刀正色道:“妈您这什么话。”

严妈仍是剥着栗子,微微下撇的嘴角抖出辛酸,低声自言自语:“现在就盼你平安就好,你小时候漂亮着呢,比现在好看,猜想着你母亲应该也是漂亮贵气的人,一定是名门大户的闺秀小姐,肯定比咱家这样寒酸的强多了!还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天父都不会宽容我了……”

严小刀语塞,都顾不上劝解宽慰,心虚地飞快瞥了凌河一眼。

恰好凌河也快速瞟他一眼,眼里分明是不知情而感到惊异的,但那对浅绿色瞳仁里流动的光芒异常平滑冷静。凌先生在鲨鱼池子里舌战群雄尚且脸不变色气势如虹,这点小场面有什么撑不住的?他对着面前一锅炖鱼大快朵颐,绽出无往不利所向披靡的俊美笑容:“是吗,阿姨,严总小时候很漂亮?能比现在还帅?您一定找一张照片给我看看。”

严妈抿嘴笑:“嗳,没你漂亮!小伙子你才是真俊,十里八乡我也没见过有你这么俊的!”

凌河又指着柜子上一捆摞好的黑色手工布鞋转移话题:“我说严总上哪弄来这么好穿的居家布鞋,还穿出来给我们显摆,外面都买不到,我能求阿姨您也给我做一双吗?”

“成的,都没给别人做过,你稀罕啊我给你做嘛!”严妈重新开怀,笑模笑样的眉眼间犹存年轻时的风韵,眉毛和眼线都描得很好,一看就是利索的女人。

“我们太稀罕了!”凌河搁下筷子,“这锅贴饼子我也帮严总打包一袋拿走,让他吃夜宵别再啃凉包子。”

母爱光环笼罩头顶的严妈上下不停打量小凌先生,就差再问出来,这招人疼的小帅哥,你还缺衣服裤子帽子和围巾吗,你爱吃芝麻椒盐烙饼、蜜枣发糕和驴肉火烧吗!

严小刀发觉,凌河这个人,在他尝试着想要懂事、有礼貌、有人情味的时候,那是非常懂事、非常有礼貌、非常讲人情味的,让他这颗久经江湖的老心都软成那一团绵软甜香的栗子瓤了。

饭后出去溜食,严小刀出门时将风衣往身后抖开,唇边带笑,身形都显得更加高大俊朗。

隔壁门口坐的大叔笑呵呵招呼他:“嗳,小严老板,回来瞧你妈妈啊?你妈真有福气,晌晚过来吃个饭嘛。”严小刀答应着,还童心未泯脱掉风衣陪隔壁几个小孩玩跳房子。

他跟一群孩子单腿蹦得意气风发,心情真是极好的……

严氏她家住的是这村看起来最新最气派的二层白墙小楼,独门独院。不用说,这是她利索能干的儿子掏钱孝敬的。除此之外,这村通往城里的柏油路以及新换的灌溉引水渠也是严总六年前掏钱雇施工队修的。

严小刀载着凌河在乡间兜风,停在一片旷野之隅,指着远处煤山:“那里在我小时候,就是个私人非法开采的小煤矿,现在还是个非法开采的煤矿。”

煤山在阳光下泛出震撼壮观的金属光泽,周围厂房朝天喷着褐色烟尘,烟柱如同江口的滚滚波涛。壮丽的景色之下,不知埋着多少无名氏卑微嶙峋的破皮瘦骨与不为人知的往事沉疴。

“我小时候在那个山里挖煤。”严小刀说。

凌河完全以为这人扯淡逗他,讥笑道:“挖煤能挖出严总现在一身能耐本事和人物姿色,早知我小时候不该出去留学当假洋鬼子,也跟着你在这下面打井挖煤!”

严小刀坦率道:“我说真的。”

凌河错愕地盯着小刀,一时无言,回想严妈方才饭桌上一番掏心掏肺的自言自语,没能给你过好日子,没有照顾好你,更觉无言。

严小刀反而兴致高昂,又问:“你坐过挖掘机没有?”

凌河平生难得遇到让他都预料不及的变故,挖掘机又是嘛玩意?他又没念过蓝翔,没玩过挖掘机。那煤山旁边停着一辆作业间正在午休的庞然大物,伸出长长的一根神钩铁壁,擎着那轻而易举将地上刨个大坑的爪子。严小刀过去给司机塞了包烟,然后不由分说把凌河拖过去了。

凌河算是明白了:“严总,你也开过这玩意儿。”

挖掘机驾驶位特别高,严小刀几乎跪着把凌河顶进去的,让凌河坐在那驾驶位靠椅背的位置,然后试图将自己挤在凌河身前,嘚瑟一手怎么驾驶这台挖掘机。

这座位就显得太狭隘局促了,严小刀一坐下去,身后的人不爽地哼出一声,已是忍耐到极限没有发飙喷毒,却又话里有话:“严总,您真把我当成未成年,还没高中毕业?我也没那么‘小’了……”

严小刀也很局促,他是很有存在感的身材,前裆已经顶到方向盘了。

严小刀扭回着头,皱眉:“你往后点儿。”

凌河:“我没地儿了,你往前。”

严小刀:“我也没地儿,你再往后!”

凌河:“你坐我腿上。”

严小刀认真考虑了一下:“我太沉,怕把你腿坐坏了。”

凌河不屑地送他一个白眼:“我是瓷的吗?就你这点分量,坐!”

严小刀坐凌河大腿的时候,觉得他用后心位置可以听到凌河叠落着的心跳,而且对方比他心跳更快,比他更压抑不住那隐在深渊中被刻意稀释的期待和欢愉。那个心跳曾在他面前骤停,他曾经与命运相搏疯狂地按压那个胸口,现在那颗心听起来无比生动活跃,像是对他倾诉埋藏内心深处的喜悦……

在这世上,他们曾短暂地流落人间,每一口呼吸都让人想要留住。

夜,两人并排躺在严家白房子二楼的一张床上,恰好能从窗户望见漫天星图。雾霾被风吹散时,夜空中呈现一道璀璨动人的星河。

两人都无睡意,盖一床棉被聊天,就十分的满足。凌河眼底旋转着绚烂的星空,用委婉的声音念白:“我妈妈是在我六岁念小学一年级时去世了。”

严小刀转过脸平静望着身边人,内心澎湃。他明白凌河为什么提起这个话头。凌河不主动探问严家母子间不为外人知的故事,却选择了以退为进,主动讲自己的家事。

“我父亲很爱我的母亲,他们是在贵族私校中学时的青梅竹马。印象可能不太清晰了,记得我母亲她很漂亮,喜欢把长长的细软的卷发盘起,再让一缕发梢垂落胸前,就像仙女一般。她每晚捧书用英文给我讲故事,记忆里那声音像夜莺一样婉转动听,我现在仍然时常梦到那个讲故事的天籁之音。只是后来她身体不好,病了两年,发达的现代医学成就都没能挽救她,大约就是家族遗传性的致命免疫系统障碍及血液疾病,她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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