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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42)

到了山腰,就看到一座草棚似的凉亭。

凉亭左右放着两块木板,上面却没有对联。

陶墨疑惑道:“为何没有对联?”

顾小甲道:“我家公子不写,有谁敢写?”

陶墨道:“那顾公子为何不写?”

顾小甲又道:“这样的破亭子又怎么配让我家公子题字?”

陶墨道:“那这亭子岂不是没有对联了吗?”

顾小甲道:“这就叫:公子让谦,谁敢争先。”

“这未免有些霸道吧?”陶墨极小声地嘀咕道。

顾小甲听个正着,瞪他道:“谁说我家公子霸道?我家公子从来没有说过不许给这个亭子题字,也从来没有说过要给这个亭子题字。明明是他们自惭形秽,不敢在我家公子面前卖弄罢了。”

陶墨忙赔笑。

顾射突然从亭子里回过头来,问道:“你觉得这亭子题什么字好呢?”

陶墨慌忙摆手道:“这,我不懂得。”

顾小甲吃惊道:“公子,你真的要替这亭子题字?”

顾射道:“也无不可。”

顾小甲道:“就算题了,说不定没两天就会被人偷走。”

顾射道:“我写不许偷。”

顾小甲默默地瞟了站在一旁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陶墨一眼,将茶具往亭子里小方桌上一放,扭头找木柴去了。

顾射道:“你说写什么好?”

陶墨想了想道:“不如就写莫盗亭。”

“莫道亭?莫道停……”顾射展颜笑道,“不错。”

陶墨道:“可惜没有带笔墨。”

顾射道:“无妨。”他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刀,将其中一块木板卸下,横着书下:莫道亭三个字。

陶墨不识字,但看他刀刻得铁画银钩,虬劲有力便知是好字。

“好。”他低赞。

顾小甲抱着几根捡来的柴火,冷笑道:“你能看出什么是好?”

陶墨脸上一红。

顾射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顾小甲缩头,不敢再说,跑过去看顾射的字。“莫道亭,好名字。”

顾射道:“陶墨起的。”

顾小甲诧异道:“咦。难为你也能起个像样的名字。”

陶墨羞涩道:“是顾公子起的好。”

顾射一怔。

“顾公子不是说要写不许偷吗?我想不许偷就是莫盗……”

顾小甲无语地转身去生火。

陶墨一脸疑惑地看着顾射嘴角微扬,“怎么了?”

顾射俯身在“莫道亭”三字旁写下:莫盗两个小字,然后刻落款。

陶墨歪头顺着他的刀,一字一字地念道:“顾射留?”

“不。我的字。”顾射收起刀,淡淡道,“顾弦之。”

“顾弦之……”陶墨隐约觉得耳熟,不由翻来覆去地念了好几遍。

“好了。”顾小甲拍拍手站起来,“我打水。”

陶墨扭头去找小木棍,然后在地上画格子。

由于围棋棋盘纵横十九,所以他画完横向的才发现,若要画纵向中间的竖条必须要走进棋盘里。“呃……”

顾射早在一旁等着了,此时无声地递给他一根更长的木条。

陶墨脸红眼亮,接过木条继续画起来。

等他画完格子,正好顾小甲打水回来。他抱着茶壶望着火堆,突然看着陶墨郁闷道:“我怎么把茶壶放上去?”

陶墨沉吟道:“拎着?”

如果可以,顾小甲真的很想扑上去狠狠地揍他一拳。

46、居心叵测(一) ...

最终,茶壶被放在两块大石头中间。但由于茶壶太小,两块石头的间距很近,火被压得抬不起头,低低沉沉的。

显然没有人指望这样的火势能够烧开水。所以壶架好之后,就没人继续关注了。

陶墨和顾射站在土格子棋盘的两头,手里的棋子却只有十来颗。在山上找大小适中的棋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还要分成两种颜色。

顾小甲帮着找了会儿,也只能凑出四分之一个棋盘,不由恨恨地跺脚道:“这也不如意,那也不如意,都是你出的馊点子。”

陶墨尴尬道:“我以为山上什么都缺,也不会缺石头。”

“是不缺石头,喏,这里那里都是。但也要你能把它们敲碎才行。”顾小甲将手里的石头往地上一丢。

顾射道:“我们便下盲棋吧。”

陶墨愣了愣道:“盲棋?”

顾射手中拿过一根树枝,轻轻点掉了左下角的星。

陶墨恍然,依样占据他那边的星。

顾射道:“我今日不让你。”

陶墨笑道:“我会尽全力的。”

顾小甲忍不住道:“你是说往常下棋没有尽全力?”

陶墨忙摆手道:“当然也是尽全力的。只是今日会加倍努力。”

顾小甲见顾射没什么反应,冲他撇了撇嘴角,转身去照看茶壶了。

山风习习,清清冷冷。

土格子棋盘上的点点痕迹越来越多。

陶墨觉得脑子有点乱。棋局中最难记的并不是自己下过哪几个位置,而是哪几个位置是被吃掉的,哪几个位置又是吃掉以后又重新落了子的。

他偷偷看了眼顾射,见他依旧气定神闲地动着树枝,不由又是敬佩又是担忧,下棋的速度也减慢了下来。为了避免出错,他尽量将子下在空旷处。

但下棋下到这个时候,纵然是空旷处,其实也早已分出地盘归属。所以他将子落在那里,不是为自己下了废子,就是送上门让顾射多吃几颗。

“我,我输了。”陶墨不想再垂死挣扎。

顾射道:“你为何不从这里下手?”他手中树枝指着右上方痕迹最混乱的位置。

陶墨道:“这里的位置记不大清了。”

顾小甲道:“我还以为你的记性有多好呢!原来也是个糊涂蛋。”

顾射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顾小甲立刻意识到自己又得意忘形了,惨痛的厨房之夜的记忆瞬间袭上他的脑海。他盘腿坐在茶壶旁,不再吭声。

陶墨道:“时近午时,我们不如先回去吧。”

顾小甲看看顾射的脸色,见他没反应,才道:“这么早回去做什么?难不成你不放心那个什么旖雨公子?”

陶墨愕然道:“不用午膳吗?”

“午膳当然是……”顾小甲脸色一变道,“食盒还在山下的车里。”

陶墨道:“不如我去拿吧。”

顾小甲知道如今在顾射的心目中,自己远远不如陶墨,哪里敢让他动手,忙站起来道:“不用不用,我去。你不知道放在哪里。”他边说边往山下跑,动作干脆利落。

陶墨干笑着回头看顾射,发现他也在看自己。“顾公子平时来山上都做什么?”每次被那双清冷的眸子盯住,他就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忍不住地想要说话。

顾射道:“赏景。”

陶墨颔首道:“啊,山上的景色的确很迷人。不知顾公子去过山顶没有?登高远眺,风景定然更加壮丽。”

顾射道:“并无不同。景色只会因人而异,不会因高低而异。”

陶墨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地细细品味许久,才赞叹道:“顾公子是真高人。”

顾射淡然道:“闲话罢了。”

“并不是闲话。”陶墨激动道,“其实官场就如赏景。真正的好官无论当的是大官还是小官,都是为民请命的好官。而那些因为官大而嚣张跋扈,为官小而畏首畏尾的,只因为他们本身并不是好官而已。”

顾射道:“你想得远了。”

陶墨忐忑。

顾射道:“不过倒也有理。”

陶墨眉开眼笑。

两人默默地站了会儿。

顾射看向那壶水道:“会烧开吗?”

陶墨也没什么把握,“应该能吧。不是有一句话叫做……愚公移山吗?”

顾射道:“水滴石穿。”

“啊?我又说错了?”陶墨羞赧地问。

“不,没错。”顾射笑笑。

陶墨诚挚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顾射睨着他,“你接近我,不过是因为我笑起来好看?”

“不不,你不笑的时候也好看得很。”陶墨想起初次相见,声音顿时低了下去,“我头一次见到你,便觉得你很好看。”

顾射道:“所以你接近我只因为我好看?”

陶墨慌得额头冒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不全是。你很聪明,人又好,又……总之,我是真的觉得你是个好人。”

“其实,即便只是因为你说的好看,也无妨。”顾射施施然道。

陶墨愣住。

顾射道:“天下有人爱财,有人爱名,有人爱权爱势,有人爱江山,自然也会有人好色。只不过是喜好不同,谈不上谁比谁境界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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