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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41)

旖雨眸色微微一沉,须臾,从容道:“群香楼。”

顾小甲嘀咕道:“就是小倌馆。”

旖雨下巴微仰,定定地望着顾射道:“顾公子看不起出身寒微,身不由己沦落风尘之人?”

顾射道:“无妨。”

旖雨眸中隐隐有光亮闪烁。

顾射站起来,看也不看他地向外走去,“只是这里没有你要做的生意。”

雅意阁。

明月皓皓,独挂夜空。

陶墨不安地来回踱步,拖长的影子时不时在竹影下晃来晃去。

未几,郝果子匆匆忙忙的身影便从拱门处转了出来。

“如何?”陶墨急忙上前问道。

“回去了。”郝果子难掩喜色。

屋子陶墨一愣道:“这么快?”

郝果子暗道:旖雨离开得越快,就越说明顾射没给他好脸色,简直大快人心。但他嘴上却道:“或许顾公子累了吧?那旖雨与他非亲非故,也没什么好说的。”

陶墨叹气道:“都是我的不是。”

郝果子一时转不过脑筋,“这与公子何干?”

“若不是我,旖雨也不会来顾府。”

郝果子面露喜色道:“少爷终于知道这个旖雨有多么烦人了吧?”

陶墨心里也觉得旖雨今日来得过于莽撞,但想想他因自己而住在无瓦遮挡的屋子里,就感到一阵内疚。

郝果子:“不管如何,反正打发走就好了。”

陶墨道:“你明日去找木师爷,让他替旖雨寻个环境雅静的客栈。不,还是今晚就去。”

郝果子忙拦住他道:“今晚他回去一定都歇下了,搬来搬去反倒麻烦。”

“那明日?”

郝果子原想反驳,但转念一想,旖雨去了客栈,日后在衙门晃的时间自然就少了,碰到少爷的机会更少,算得上是破财消灾,便忙应道:“这是自然。县衙那破屋是决计不能再让他们住了。”

陶墨狐疑地看着他。

郝果子道:“我这次是真心的。”真心地想请那对主仆滚远点!

翌日。

陶墨醒来时觉得有些头痛。他昨夜睡得并不踏实,旖雨与顾射两人的身影不停在他脑海中浮浮沉沉。

一会儿想是否亏待了旖雨,未尽地主之谊,一会儿又想顾射是否知道旖雨的来历,不知会如何看待自己。这样辗转反侧,睡睡醒醒,醒醒想想,想想睡睡,一夜未得安生。

郝果子倒是睡得挺踏实,一想到今日可以将那对主仆从县衙里打发出去,他就觉得走路都虎虎生风。

陶墨出来时,双眼微肿,看上去倒像是哭过。

郝果子看得一怔,低声道:“少爷,你,你想老爷了?”

陶墨愣了愣,心中陡然生出愧疚。他这几日为旖雨辗转,为顾射无眠,却忘了慈父临终殷殷期盼乃是希望他能出人头地,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而自己兜兜转转,竟又陷入儿女私情之中。“我们去县衙吧?”他站在竹林边,深深地吸了口气,想驱散心中郁结。

郝果子有些疑惑。怎的吸了口气之后,少爷的神情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正想着就看到顾小甲无精打采地走进来,“你们今日有没有空?”

郝果子虽知旖雨昨日走得极早,却不知为何走得如此早,看到顾小甲进来,顿时眼睛一亮,连带他的问题也老老实实回答道:“正要去衙门。”

“公子想请二位一同去踏青,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空?”顾小甲面无表情地问。昨晚睡了一夜的厨房之后,他痛定思痛,决定从此安安分分听公子吩咐做事,绝不自作主张,也不自作聪明。反正,他绝对不要再去厨房那地方又冷又硬又难闻的地方打地铺!这种地方睡过一次足以铭记终身!

陶墨心中一动,随即想起父亲的谆谆教诲,垂头敛容道:“我,我还是去县衙。”

郝果子吃惊地看着他。

顾小甲嘴角动了动,最终道:“哦,那我去回了公子。”

“等等。”郝果子猛然想起今日要将那个旖雨赶出县衙,若是陶墨在场,说不定又要被旖雨三言两语改变心意,倒不如让他跟着顾射去踏青,省去后顾之忧。“少爷,顾公子收容我们这么多天,又难得相邀,你若是拒绝,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他说得义正词严。

陶墨微讶。

郝果子继续道:“县衙有金师爷和木师爷在,出不了岔子。万一有什么事,我快马加鞭来报就是。”

“但是……”陶墨犹豫。

顾小甲想顾射既然提出邀请,定然是希望他去的,便帮腔道:“也不远,一来一回误不了事的。”

陶墨拒绝之心原本就不坚定,哪里经得起他们二人的唆诱,只挣扎了一下,便应允了。

45、千丝万缕(九) ...

刚过完年,郊外旷野还罩着层寒气。

天有些阴沉,不是踏青的好时节。

陶墨掀起车帘看着外头草木不长的萧条景象,低声道:“我们去哪里?”

顾射一手拿黑子一手拿白子,自顾自地下棋,“山上。”

“什么山?”陶墨记得金师爷曾提过附近的山,“笼山、云林山、梨果山?”

顾射道:“有分别吗?”

陶墨想了想道:“三座山中,笼山最高,云雾缭绕,但是山坡险阻,道路难行。云林山倒是个好去处,但风水也好,所以谈阳县百姓的祖先坟头都在那儿,又被称为万鬼山。梨果山居说是一座秃山,没什么风景。”

顾射道:“那依你之见,该去哪座山?”

陶墨察言观色,看不出他是真心想问,还是随口一问,斟酌道:“其实都好。反正是踏青,哪座山都是一样的。”

“我们去云林山!”顾小甲突然在外头大喊了一句。

陶墨缩了缩肩膀。

顾射道:“怕鬼?”

陶墨老老实实道:“怕。”

“有亏心事?”

陶墨犹豫道:“有,也算有。”

顾小甲大声笑道:“哈哈哈哈……那你要小心,鬼最喜欢做了亏心事的人当替死鬼。”

陶墨抬头,想悄悄看看顾射的脸色,却发现他正望着自己。

“你,你有亏心事吗?”他问。

顾射道:“没有。”

陶墨羡慕道:“你这样聪明,想必做什么事情都是三思而后行的。自然不会有亏心之事。”

“亏不亏心与三不三思无关。”

陶墨道:“我当初若能三思,也许就不会亏心了。”

“若三思能改变的事情并不应该叫做亏心事。”顾射道。

陶墨怔了怔道:“那叫什么?”

顾射缓缓道:“叫忏悔。”

陶墨轻轻叹了口气,身体靠着车壁,闭上眼睛。

顾射目光调回棋局,继续与自己对弈。

车速渐行渐止,直到马车震动了下,顾小甲从马上跳下来,打开门,“公子,到了。”

陶墨睁开眼睛,带着朦胧的湿意。他很快低头,连走带爬地跳下马车。

顾小甲等他下车,转身去扶顾射。

陶墨趁机飞快地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公子。前几日下过雨,山上的土还是湿的,我们不如就在山脚坐坐吧。”顾小甲道。

陶墨看山。山势陡峭,高耸入云,站在山下仰望,胸口仿佛喘不过起来。“这是……笼山?”

顾小甲嘻嘻笑的将马拴在树干上,道:“你还真信我们去云林山啊?”

陶墨嘿嘿笑着不语。

顾小甲从车里将棋盘棋罐都拿出来,用包袱裹好背在身上,又去拎炉子和茶具。

顾射看了看道:“不必带了。”

顾小甲道:“不带茶壶,公子喝什么?”

顾射道:“山上有溪水。”

顾小甲道:“天气阴寒,那水只怕也冻得很。”

陶墨道:“我们可以在山上找木柴烧水。”

顾小甲想了想道:“那我只带茶壶和茶杯。”

顾射道:“棋盘也不必带了。”

顾小甲道:“可是公子不是想下棋吗?”

陶墨道:“这也简单。到时候我们在地上画格子,用石子做棋子就是了。”

顾小甲撇嘴道:“你说得倒是简单。”

陶墨忙道:“要不我替你分担些东西吧。”

顾小甲见顾射已经沿小径上山,便将东西往马车一丢,直接抱着茶具往上跑。

陶墨在他身后大声问道:“这马车怎么办?”

顾小甲头也不回道:“放心。在谈阳县方圆数百里之内,没有人敢动公子的东西。”

陶墨咋舌,心想:万一谈阳县方圆数百里之外的人路过怎么办?那车中之物样样都是珍品,难保别人不见财起意。不过他既敢如此做,想必是有恃无恐吧?他念头转了两转,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山路窄、崎岖且湿滑。

陶墨没走几步就连摔了两跤,胸前、屁股上都是泥印。顾小甲因为看他跌跟头幸灾乐祸,也摔了一跤。此后,一行三人都走得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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