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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40)

陶墨看他的目光直如在看救命恩人,连声道谢。

郝果子也算机灵,忙道:“我给你当下手。”

陶墨目送两人离去,再回头,顾射已经摆好了棋局。他正要放子,就听顾射道:“我今日让你六子。”

陶墨一怔。

顾射道:“请。”

陶墨暗责自己棋艺不精,才令对方屡屡让步,于是下棋之时更是全神贯注,不敢稍有分神,连顾小甲与郝果子送切好的松子糖上来也未有所觉。

顾射亦然。

他让陶墨再让一子倒不是怪他棋艺不精,而是想给自己更大的挑战。要知这开局几子,子子定乾坤,他多让一子,等若多奉上一根定海神针与对方,不可不谓冒险。

两人手中棋子都落得极慢,一个时辰过去,竟才下了十几着棋。

顾小甲和郝果子都看得昏昏欲睡,正想各自回屋打个瞌睡,就听门房匆匆来报道:“外头有个自称旖雨的人来访,说是要见陶大人。”

陶墨还专注于棋局,不曾听闻,郝果子却噌得就站起来了。

顾小甲见他反应激烈,忙道:“是谁?”

郝果子朝陶墨努努嘴巴,正好对上顾射看过来的双眸,心中一惊,连忙别开眼。

顾射若有所思地看了陶墨一眼,却未发一言,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期盼。

郝果子暗暗松了口气,朝顾小甲比了个手势,蹑手蹑脚地向外走去。

等走出几十步,他才松了口气,对一同跟出来的门房道:“你告诉他,我家少爷歇下了,不见。”

顾小甲一把拦住转身要走的门房,道:“等等,这里是顾府,不是县衙。你不说清楚,休想指使我们的人。”

郝果子怕事情闹大让陶墨听到,便压低声音道:“那人是个好脸皮的泼皮无赖。”

顾小甲看向门房。

门房摇头道:“我看着不像,倒像是哪家出来的俊俏公子。”

郝果子啐了一口,道:“他当然俊俏,他就指着俊俏来卖弄风骚迷惑男人!”

顾小甲恍然道:“从小倌馆里出来的?”

门房愕然道:“不会吧?我看他体体面面的。”

“多少男人为他的体体面面奉上一座座的金山银山,要这样还不体面,他就该上吊了。”郝果子一想到他,嘴里就蹦不出好话。

顾小甲睨着他道:“他怎的与你家大人扯上干系了?”

郝果子皱眉道:“你怎么那么多事呢?”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好和你一起去打发他啊?”顾小甲抱胸。

“你要和我一同去打发他?”

“你若是据实相告的话,我考虑考虑。”

“呸。我自己去。”郝果子扭头就走。

顾小甲立刻跟了上去。这样看戏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且说旖雨在门口左等右等不见门房出来,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如今见郝果子与另一名素未蒙面的少年气势汹汹地出来,便知预感无误,当下收起楚楚之情,淡然地看着他们走近。

郝果子道:“我家少爷歇下了,你走吧。”

顾小甲故作惊讶道:“咦?歇下了?我刚才明明还看到他在与我家公子下棋啊?”

郝果子不怒反笑道:“你说得这么直白做什么?也不怕人伤心?”

顾小甲愣了愣,随即领悟过来,跳脚道:“你,你,你胡说什么?”

郝果子一把搂住他的颈项,笑眯眯道:“反正我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你还掩饰什么?”

“谁跟你是一家人?我家公子惊采绝艳,是天下无双的大才子……”

郝果子截口道:“所以我家公子才神魂颠倒,恨不得朝夕相伴,寸步不离啊!”

顾小甲被他的手臂勒得差点断了气,拼命用手肘撞郝果子的胸口。

旖雨面色不变道:“既然如此惊采绝艳的才子,应当不会拒客于门外吧?”

顾小甲猛然撞开郝果子,整了整领口,喘了口粗气道:“不拒,当然不拒!这边请!”

郝果子恨恨地瞪着他。

顾小甲回以白眼。

一路上,郝果子拼命给顾小甲作揖行礼,但顾小甲正在气头上,哪里理他,径自迈着大步向前冲。

旖雨默不吭声地观察着园中景物。他去过的大户人家不少,但庭院如此讲究得还是少数,看来这个顾射果然如传闻一般,深不可测。

近厅堂,便闻得一声清脆落子声,干脆利落。

顾小甲道:“这着是我家公子下的。”

郝果子气得直冒火,冷笑道:“你真长着一双千里狗眼!”

“也比你这逆风猪耳强。”顾小甲道,“我家公子下棋从来不拖泥带水,哪像你家少爷,犹犹豫豫,吞吞吐吐。”

“你……”

“公子,旖雨公子来了。”顾小甲突然朗声道。

陶墨一震,转头与顾射一同看过来。

44、千丝万缕(八) ...

顾射目光只是淡淡一扫,便移回棋盘。但旖雨却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不适,仿佛对方只消一眼,便将自己从里到外看了个透彻。

郝果子抢在顾小甲开口之前道:“少爷,旖雨公子来看顾公子的,我们先回避吧?”

顾小甲眉头一皱,道:“我家公子又不认得他。”

“不认得他你将他带进来做什么?”郝果子冷笑。

顾小甲语窒。此事他的确办得不地道,旖雨找的是陶墨,本不该有他出头请进来的。但当时他被郝果子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激怒,只想将他脸上的得意狠狠撕下,倒不曾细想妥不妥当。如今看来,反倒酿成骑虎难下之势了。

他求助地看先顾射。

不想旖雨道:“我听舞文说顾府顾射顾公子惊采绝艳,天下无双,是难得一见的奇人,不由心生仰慕,所以才冒夜来访,还请顾公子见谅旖雨情难自禁,不请自来。”

郝果子佯装浑身一颤,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顾小甲此时也觉这个旖雨有些矫情,更是懊恼自己一时之鲁莽。

陶墨见顾射不语,忙道:“他的确是我旧日故友,此次迁至谈阳,还未寻到落脚之所,因此暂住在县衙。”

顾小甲皱眉道:“你们县衙的屋子不都不能住人了吗?”

蓬香道:“可不是不能住人,屋顶那么大一个洞,都能举头望明月了!”

郝果子噗得笑出声。

陶墨愣了愣,道:“木春不是说寻了一间好屋子?”

郝果子把声音含在嘴巴里,含含糊糊道:“我和少爷都搬出来了,县衙哪里还有好屋子?”

陶墨面色瞬间通红,连两耳都不例外。想到自己在顾府睡得爷爷香甜,而作为客人的旖雨却住在漏风漏雨的陋室之中,他就恨不得将自己埋到地里头去。

旖雨微笑道:“其实并没有蓬香说的那般严重。”

蓬香抱怨道:“还不严重啊?昨天下雨,屋子都湿了,连床都是潮的。”他自卖进群香楼就一直跟着旖雨,再也没吃过什么大苦头,那一夜的寒雨疏风让他几乎没合眼,与旖雨一起喝姜汤取暖到天亮。

陶墨忍不住站起身,满心满眼的愧疚,“我确实不知,这,不如我这便为你们找一间客栈?”

旖雨含笑道:“其实只破了一点儿,也可住人的。我与蓬香飘零在外,哪里还有那么多的讲究?能有一瓦遮头已是感激不尽。”

陶墨听他说得卑微,愧疚之感更是排山倒海而来。

啪。

顾射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罐。

陶墨这才想起自己还在下棋,忙道:“抱歉,我分神了。”

“既然有访客,此局便到此为止。”顾射道,“你先回去。”

陶墨怔住。

其余几人都怔住。

顾小甲自知闯祸,低声唤道:“公子。”

顾射淡淡道:“送陶大人回房。”

顾小甲默默瞪着陶墨,双脚一动不动。

“我……”陶墨看看顾射,又看看旖雨。

旖雨微微一笑,道:“我们改日再叙。”

郝果子心想:这里是顾府,顾射对上旖雨,纵然讨不到好处,也绝不会吃亏。有他出马,怎么也比少爷强。他心里如是想,右手立刻半推半拉地扯着陶墨出门。

顾射瞟了顾小甲一眼。

顾小甲低头看着脚尖,就是不挪动步子。

顾射转而对旖雨道:“从何处来?”

旖雨轻笑道:“县衙来。”

“为何来?”

“访友。”

顾射道:“谁是你的友?”

蓬香听得一头雾水。这些问题适才不已经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么?这个顾射怎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又从头问一遍?

旖雨不卑不亢道:“陶墨。”

顾射道:“这里不是陶府。”

旖雨道:“久仰顾公子盛名,想借机一睹风采。”

顾射垂眸,道:“来谈阳之前,所居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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