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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75)

陶墨只觉嘴里发苦,低声道:“不止你。还有我爹,老陶,郝果子……”掰指算来,他害人不浅。

顾射道:“我不知你爹如何出事,但我看得出老陶与郝果子并不觉得受害。”

陶墨眨了眨微微发红的眼睛。

“你若是愿意说,”顾射眉头稍稍皱起。他不是一个喜欢打听隐私之人,甚至可以说,他对大多数人的隐私毫无兴趣。只是对方是陶墨,他迟疑着开口道,“我听听也无妨。”

陶墨抱着膝盖,身体后靠,坐在地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这是他心头最伤最痛的记忆,那里有着他的天真,他的无知,他的愚昧,还有这因为他天真无知愚昧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以为再次提起,心底一定痛到无法言语。

但真正说的时候,他才发现那段记忆已经刻到了骨子里,所以结了疤,成了抹不去的痕迹,却也不会如刚开始那般被刀子剌得鲜血淋漓。

顾射安静地听着,并不打断。

直到陶墨说到父亲临终遗言,声音哽咽到无法继续,他才开口道:“你有个好父亲。”

陶墨将头埋在膝盖里,任由泪水不断从眼眶里掉落。

顾射道:“所以你不该辜负他。”

陶墨抱着膝盖的手紧了紧。

“为他报仇。”顾射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道,“将黄广德绳之于法。”

陶墨抬起头,泪汪汪的双眸燃起火焰,但火焰里却掩藏着一丝不确定。“我?”

顾射道:“自己的仇本该有自己来报。”

“可是他是知府。”

“那又如何?”顾射反问。

陶墨低声道:“那是很大的官。”

顾射道:“那又如何?终有一天,你会更有作为。”

陶墨抬起头。留恋眼眶不去的泪水褪去了顾射平时高高在上的冷漠,看上去朦胧而温柔。他脱口道:“你会陪在我身边吗?”他话说得急,说完才觉不妥,脸霎时涨得通红,眼睛急急地眨了好几下,泪水落下来,视线清晰。可是,即便这样看,顾射看上去依旧很温和。

“如果这是你的真心,”顾射波澜不惊道,“可以。”

可以?

可以陪在他的身边?

是当师爷?还是……

陶墨觉得晕乎乎的脑袋被他的话搅成一团,什么头绪都分不出来,只能呆呆地看着顾射,仿佛这世上只剩下这么一件事可做。

“去洗把脸。”顾射挽回他的神智。

陶墨抬手抹了把脸,一手的湿漉,原本还没褪干净的红潮又加深几分,匆匆忙忙地站起来,朝外走了一步,又退回来,小声问道:“你的伤势……”

“不要紧。”顾射趴着,神情风度却与坐着无异。

陶墨犹豫了下,又问道:“我还能来看你吗?”

顾射望着他眼中期待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

陶墨当即咧开大大的笑容,嘴角几乎碰到耳根,欢欢喜喜地出门。

走廊上,金师爷、老陶等人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顾射出马,定有办法。

果然,陶墨站在金师爷面前,深深一揖,道:“师爷,以后还请多多提点。”

金师爷侧身,避开他的大礼,道:“东家何故如此?莫不是责怪我之前不尽心么?”

陶墨忙直起身,摆手道:“绝无此意。”

“既无此意,何必行礼?我既收了东家的薪俸,自然为东家鞠躬尽瘁。”说着,金师爷后退半步,也作了个揖,“之前是我思量不周,连累东家,还请东家责罚。”

陶墨扶起他,道:“师爷多虑。此事乃因我而起,与师爷无关。”

金师爷道:“若非是我……”

老陶听两人你来我往,没完没了,忍不住打断道:“既然如此,不如由金师爷做东,开个赔罪宴吧。”

金师爷笑道:“理当如此。”

陶墨还欲再说,却被老陶用眼神制止。

由于顾射还在床上躺着,赔罪宴只得延后。毕竟论起来,顾射才是这场事故最大受害者。

却说他们这边刚刚消停,覃城知府却十分不消停。他之前派衙役去的确是带着试探之意,不想衙役就这样被轻轻松松打发了回来,心头越发不安。

那师爷也不敢回家,只能陪着他一同愁眉苦脸。

最后知府把桌子一拍,叫道:“不管了。我把那个崔什么的与黄广德一块抖搂出来,指不定还能好过一些。”

师爷忙拦住他道:“大人,不可鲁莽。”

知府瞪着他,“难不成要我坐以待毙?”

“那顾弦之的身份还不知真假。万一是假的,岂非平白得罪了黄广德?”师爷道。

知府道:“如何验证真假?难不成要我千里迢迢请顾相来验证不成?”

师爷知道他在气头上,不敢故弄玄虚,道:“顾弦之字画名扬天下,但凡对字画有所研究之人都能分出真假来。若是我们能拿到那个顾射的字,应当就能验证真假。”

知府听得心中一动,道:“如何拿到顾射的字?”

师爷道:“此时百般手段也不如坦白从宽。”

“你是说……”

师爷道:“不如大人就光明正大地去求一幅字。那陶墨怎么说也直属大人之下,必不会驳大人的面子。”

知府觉得有理,道:“此事交由你去办。”

师爷脸色发苦,却不得不应道:“是。”他如今只希望顾射站得远,没听到当日是他劝说知府动的手。

81、先发制人(九) ...

师爷接了这么个差事,心里直打鼓,琢磨着怎么着都不能这样两手空空地去。只是那顾射若真是顾弦之,财富地位名声那是样样不缺,若真有什么心头好,也不是他这等身家送得起的。他想来想去,只想出个美人计,但顾弦之传闻万千,却从未听说过他与哪位美人有过什么风流韵事,偶有趣事,也都是同窗之谊……

他心头一亮,猛然想起一个人来——

雪衣侯薛灵璧。

他当年不也是不近女色?而事实证明他并非不爱美人,只是不爱美女而已。

他越想越觉得有此可能。顾弦之文采惊天下,必然喜欢能与他笑谈风月,闲看山河之人。这样的女子当世难寻,男子却是有的。何况,请一个女子去,意图昭然若揭,万一不成,反倒雪上加霜。若是请一个男子去,即使试探不成,也可全身而退,无损颜面。

师爷脑海里瞬间过了好几个人的名字,最终定了一人。

柳崇品在覃城算得上薄有名声,只是这名是污名,声是骂声。

他本非覃城人士,乃是随母改嫁入的籍。由于他相貌出众,谈吐不俗,因此刚来几月便在当地站稳了脚跟,还加入了当时十分著名的诗社,在覃城六公子之中排行第五,有雅五公子之称。

只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柳崇品融入此地未几,真品行便慢慢曝露出来。趋炎附势、挑拨离间、损人利己……种种事迹,令人叹为观止。由于他的缘故,曾风靡一时的覃城六公子割袍断交,诗社解散,他也从此臭名百里,无人不闻。

不过师爷倒十分欣赏他的口才,偶尔会请他喝酒谈心,但对柳崇品屡屡提起在知府面前举荐之事却做耳旁风。师爷心中清楚,有些人可利用,却决不可用。而这时正是可利用之时。

其实用柳崇品,师爷心里头还是有几分担忧的。毕竟以柳崇品过河拆桥的为人,若真搭上顾弦之,说不定不但将他抛诸脑后,甚至反过来对付他也有可能。但现在却不由得他挑挑拣拣。要找个才华横溢的貌美男子不难,但要这样的男子甘心雌伏于另一个男子之下却非一时能找到的。

柳崇品听师爷说起此事,果然眼睛一亮,眉眼掩不住的喜色,“当真是顾弦之?”

师爷心想,我正是要知道他是与不是。“自然不假。看那人气度风采,除顾弦之之外,还能有谁?”

柳崇品此刻就像是看到天下掉了个金元宝,心里头反倒不确定起来,“以顾弦之的身份,要怎么样的人没有?如何会看上我?”

师爷道:“柳兄谦虚。柳兄的样貌才华又岂是普通凡夫俗子可比?顾弦之名扬天下,必定心高气傲,非柳兄这等人品怕不能让对方动心。”

柳崇品被夸得心中飘飘然,又着实不愿放弃这等大好机会,又试探道:“那顾弦之真有断袖分桃之癖?”

师爷道:“有此传闻,但是真是假还要请柳兄亲自确定才是。”他说着,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柳崇品也不以为意。其实他早看多了史书上男子靠着美貌平步青云的故事,心中也有几分向往。顾弦之虽不是王侯将相,但他的家世人品才学俱是一流,若真能攀附上他,纵然不能平步青云,却也绝对能摆脱目前尴尬不堪的境地。至于知府与顾射的过节……关他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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