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朽木充栋梁(98)+番外

谢一定摇摇头道:“也非此事。”

“莫非是练功之事?”程澄城斟酌道,“弟子只是希望师弟们能将我派武功发扬光大。不过的确有些操之过急,我会适当调整。”

谢一定望着他回避的眼神,徐徐地点头道:“是了,就是此事。既然你已胸有成竹,为师就放心了。你去吧。”

程澄城默然告退。

须臾。

谢一定将那张一直捏在手里的纸摊开。上面胡乱划了很多笔,几乎将白纸染成黑色。即便如此,他依然认出那所有的笔画都不过是在不断地重复着两个字——

青衣。

程澄城从青城派跑出来。

谢一定刚才的目光让他几乎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怕,但是才刚刚那一刻,他确定自己的身体在颤抖,直到现在,他仍然感觉到手掌的虚弱无力。

他顺着小径慢慢往下走。

两旁树木清幽,和风阵阵。

走得深了,便有股清凉迎面扑来,直入心肺。

又走了段路,水声渐渐可闻。

程澄城见衣摆有块泥印,便朝水声的方向走去。

溪水清澈,可见其底。

程澄城半蹲下身,正要撩起衣摆,将泥印洗去,脑海却不禁想起和陆青衣一起钓鱼的那次。他不是不知道有人在上游放鱼,他是真心想要输的,但是想不到的是在这样的天时地利任何之下,居然有人还会输得这么彻底。

噗通一声。

不远处被砸了一颗石子,水花四溅。

程澄城霍然站起,顺目望去,然后愣住,好一会儿才道:“陆掌门?”

陆青衣两只脚都浸在水里,袖子卷得很高,露出半截胳膊,悠然地拿着钓竿。

程澄城听到的喉结动了动,“陆掌门不是回泰山了吗?”

“回去不能再来吗?”陆青衣漫不经心地回道。

程澄城无声地望着他。心里曾经空出的那一片突然被填满了,一直盘桓在脑海的身影和名字空前清晰。这几日的挣扎、忽视、自弃全都成了一场空。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泰山,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到陆青衣的离去会这么失落,更明白这几日的烦躁和郁闷所为何来。

他的拳头紧紧地握着,脑中天人交战。

青城派的掌门唾手可得,他努力了这么久,怎么可以看着它眼睁睁地溜走?

陆青衣施施然地收起钓竿,准备起身。

“你要走?”想得再多,也阻止不住破茧而出的汹涌感情。

陆青衣揉了揉眼睛,“酉时下山,戌时上床,正好。”

“你不是亥时才睡的吗?”程澄城刚问完,就记起了答案。陆青衣会失眠,所以早一步上床才可早一步入睡。

陆青衣冲他眨了眨眼睛,“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程澄城微怔。随即欲望便如排山倒海般来袭,尤其是想到他光滑白皙的肌肤。他连忙转身蹲下,深吸了口气道:“陆掌门为何不早日娶妻?这样既能解决失眠之苦,又可以传宗接代,岂非两全其美?”

陆青衣道:“若要传宗接代,不如收一个,还可以挑选资质。不然生个不孝子,丢又不能丢,杀又不舍得杀,那才叫郁闷。”

程澄城心头微喜。

“至于妻子。”陆青衣感叹道,“不睡过又不知道能不能治失眠。万一不能怎么办?”

程澄城更喜,“所以陆掌门没有娶妻的打算?”

陆青衣突然转过头看着他,“你要嫁给我吗?”

“……”程澄城眼角斜到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就是一呆瓜。“我并非女子。”他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纪无敌和袁傲策谁是女子?”

“……”程澄城没说话。他确定,他的心在蠢蠢欲动。但是转瞬,他又想起谢一定越来越苍老的背影和师妹娇俏的笑颜,蠢蠢欲动的心又归了原位。“陆掌门说笑了。”

陆青衣一拍掌道:“我不如去青楼挨个睡一遍。”

“……”

陆青衣道:“大江南北这么多青楼,我就不信遇不到一个能让我睡得着的。”

程澄城强忍着泛到喉咙的酸意,干笑道,“妻子是携手共度一生的人,这样会否太过儿戏。”

“难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儿戏?”陆青衣用脚趾拨了拨溪水,“比起素未蒙面的,至少我还精挑细选了。而且,我既然娶了她,自然对她好一辈子。”

他越说好,程澄城的醋意就泛滥得越凶。

陆青衣对上他的眼睛,“你若是嫁给我,我也对你好一辈子。”

……

程澄城突然明白,陆青衣刚才的那番话都是铺垫。

铺垫什么?

程澄城想要笑,却又咬牙忍住。刚才汹涌的醋意已经淹没了他的顾虑,他想,如果他今天放这个人走,他下半辈子可能会在自己的醋缸里酸死。

“我娶你。”他努力挽回优势。

陆青衣道:“我是泰山掌门。”

程澄城想说我是青城未来的掌门。可是想到即将要对师父说的事,他底气不足了。师父待他恩重如山,他真的要这么做吗?他这么做之后,恐怕别说青城掌门,连青城弟子都很难保得住了吧?

他望着陆青衣的侧脸,又开始踌躇起来。

或许他应该再谨慎地考虑考虑。

陆青衣从水里收起脚,佯作要站起来,“真的该下山了。”

程澄城低咒一声。他是极少咒骂的,但这次实在忍不住了。

他搂过陆青衣的颈项,对着那双薄唇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霍然站起,丢下一句“等我”便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跑去。

陆青衣重新调整姿势,好整以暇地将钓竿甩进溪里,嘴里哼着小曲,继续钓鱼。

青城小师弟经过,看着他好半晌,终于忍不住道:“你在钓什么鱼?连饵都没有?”

“谁说没饵?”陆青衣眼皮也不抬道。

“饵在哪里?”小师弟自信以自己的眼力,绝对不会漏看钩子上的东西。

陆青衣笑眯眯地回答:“被鱼吃了。”

小师弟囧道:“那鱼呢?”

“一会儿就回来。”他笑得意味深长。

青城倾城(八)

程澄城走进屋子的时候,谢一定正仰面躺着。

烛光黯淡,却足够照亮他鬓角华发。

程澄城顿时觉得心里兜了千斤重担,几乎夺门而出。

“你来了。”

就在他准备行动时,谢一定的眼睛张开了。

“我看师父的门没关严实,所以进来看看。”程澄城说话中气不足。

谢一定缓缓坐起身。

程澄城想要扶他,却被摇手推开。

“你有话要对我说?”他的手隔着被子摸着自己的膝盖,“你小时候做错事,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程澄城低下头。

“说吧。”谢一定叹了口气,“我是你的师,又很快会成为你的岳父,父子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程澄城咬牙,一字一顿道:“我不能娶师妹。”

谢一定平静地问:“那你要娶谁?”

“弟子终身不娶。”

谢一定沉默半晌道:“就像慈恩方丈和凌云道长?”

自从江湖传言传入少林和武当,双方的掌门虽然没有明说两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但是私底下也差不多了。江湖群豪明里暗里打听了很久,都打听不出这对老情人究竟为何翻脸,最后只能用佛法无边,道法自然,普度他们回头是岸来解释了。

程澄城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谢一定只是望着被子,又或许,他什么都没有望。

程澄城道:“这世上,还有袁傲策和纪无敌。”

谢一定转头看他,“谁是你的纪无敌?”

程澄城缓缓道:“陆青衣。”

谢一定眼中似有微光闪烁,“若是青城和陆青衣,你只能选一样呢?”

……

来了!

程澄城脑袋被轰得一声,一片空白。已经打定的主意,求情的话,统统抛诸脑后。平日里的能言善辩全去了九霄云外。直到谢一定问第三遍的时候,他才慢慢将游走的魂魄收拢了回来。

“青城。”他听到自己的嘴巴如是说。

谢一定耷拉的眼皮微微抬起,眼中的光芒无惊无喜,只有一丝淡淡的、过来人的怜悯。

程澄城定了定神,脸上是上断头台般的决然,“陆青衣的青,程澄城的城。”

……

程澄城走后许久,谢一定慢慢从床上下来,打开门走到银杏树下。

树上的刻痕隐没在黑暗里,但他的手却准确无误地抚摸着。

“青城,青城,”声音被他含在嘴里,无意识地叨念了许久,最后叹出口气,苦笑道,“我以为他和我是一样的,其实,他比我明白,也比我勇敢。”

……

“阿秋,如果当初你遇到的人是他,会不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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