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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为系归舟(25)

我懒洋洋在位置里坐了下来,这椅子宽大,我最近练字练得人都快散架了。

“你哪来这么多时间,天天到处玩?”

邢云弼看出我的不爽。

“别着急,我马上就要忙起来了。”他对我笑:“明天飞美国,要在湾区待半个月。”

“好的,来干一杯,给你送别。”

他真的端起茶杯,和我碰一碰杯,我也被逗笑了。

“林湛,你知道楼上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高级会所?”我看着他眼睛:“你们一人得养多少个会所啊。”

邢云弼笑着不说话。

他看了看表,在桌上放了小费。

“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去吧。”

这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在负二层,我车停在外面,邢云弼换了新车,很漂亮的跑车,但是我并没有看他的车。

我在看停在他旁边那辆。

那是一辆更漂亮的跑车,据说S城仅此一辆,予舟买回来之后,我就没见他开过。

昨晚他回来时我在画画,凌晨三点睡觉,起来时他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他开的是这辆车。

跑车不适合带人。

我猜他连卫平都没带。

地下停车场的灯有点亮得过分了。

我看着邢云弼。

他仍然是谦谦君子的样子,看起来优雅而无辜。

其实早在那次探病时我就该猜到,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几百年去一次高级会所,刚好就撞见纪予舟跟人幽会?

“你想要说什么?邢云弼。”我看着他眼睛。

“这座城市太小了。”

“什么?”

邢云弼的眼睛隔着镜片,是漂亮的丹凤眼,让人无法怀疑他动机。

“S城太小了。”邢云弼告诉我:“我在这种地方遇见纪予舟跟人约会,已经超过七次了,从统计学角度讲,这已经不可能是误会。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该用什么方法告诉你。”

我见过那种在真相面前还苦苦否认的人,我知道那看起来有多狼狈,狼狈且可悲。

我不想做这种人。尤其是当着邢云弼的面。

“你想要什么?邢云弼。”

我不太相信我有这样好的运气,倒霉了二十六年,忽然天降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给我。

邢云弼笑了。

“最近商界有个传言,我猜你还没有听过。如果你非得让我想要点什么话,那么我想要你告诉我这个传言的真假。”他看着我眼睛问道:“林湛,纪予舟真的会跟叶家联姻吗?”

第二十七章 冰山

回去的路上,我打了个电话给纪予舟。

电话没有经过卫平,是他直接接起来的。

“予舟,你现在在哪?”

“在外面。”他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慌乱。

“应酬吗?”我问他。

“是,应酬。”他说。

我挂了电话,把车停在路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这地方靠近学校,路边种了很多树,看不出品种,落了很多杨树一样的花穗。

其实人伤心的时候,真的是什么都没法想的,我坐了一下午,连前窗上落了多少花穗都没数清楚。

到家时瑞瑞正在闹脾气。

都说成年人坚强,其实只是要担负的责任太多,没有时间去伤心,看起来就显得坚强了。

瑞瑞的脾气倒是像我,在不熟的人面前像个刺猬,到了信任的人面前就软得一塌糊涂。我去的时候他正气鼓鼓地抱着手坐在一个小墩子上,不理家庭教师。一看到我,眼泪先下来了,哭着叫爸爸。

我只能把他抱起来哄,等他情绪平复了,问他:“爸爸不过是出去见个朋友,瑞瑞为什么就生气了?”

瑞瑞脸上还挂着眼泪,已经知道心虚了,跟我告状:“老师坏。”

“哦,老师怎么坏了?”

“老师说瑞瑞要去上学,以后就一整天不能见到爸爸了。”

瑞瑞的家庭教师是个年轻女孩子,是卫平特地从个私立学校请来给瑞瑞做学前教育的,其实她很喜欢瑞瑞,只是瑞瑞一直对她有点排斥。

因为缺乏安全感的缘故,瑞瑞远比同龄的小孩要敏锐得多。

“老师喜欢卫叔叔。”上次我问他为什么不喜欢那个老师的时候,他这样告诉我。后来我仔细观察,发现这个老师似乎真的对卫平有好感。

其实谁不想像沐蓁一样,顶着一张没被欺负过的脸,没心没肺地招摇过市。

不过是这世界逼着我们聪明起来罢了。

-

予舟深夜才回家。

我今天没画画,哄睡了瑞瑞,坐在起居室喝酒。

我光用听的就知道他到家了。

停车,进门,扔外套,一边解领带一边往卧室走,我甚至可以想象他脸上表情,一定是冷漠中带着不耐烦的,我以前不知道他为什么越来越不爱笑了,现在想想,他大概只是不爱对我笑了吧。

他在起居室看见了我。

“怎么不开灯?”他不像我有点夜盲,黑暗中也看得清清楚楚,开了灯,顿时皱起眉头:“你喝酒了?”

他穿着衬衫,已经解了领带,我知道我现在不能靠近他,因为我一定会猜他身上的气味是不是在外面洗过澡。

他把我的酒瓶拿起来看:“你喝了多少?”

“我今天看见你的车了。”我告诉他:“我在云端喝茶,在地下停车场看见你的车了。”

“你在云端和谁喝茶?”他目光坦荡。

真是好演技。

都到了这地步,为什么还要装成在乎我?

或者只是占有欲作祟,像小孩子玩玩具,不许别人碰,自己却可以玩一整筐。

“为什么呢?”我看着他眼睛问他:“那么喜欢的话,娶进家来不好吗?为什么要拿我来当幌子呢,予舟……”

“你喝醉了。”他十分平静。

我想推开他,整个人却摇晃着站不稳,他的衬衫材质冰冷光滑,我什么都抓不住。

他握住了我手腕。

我剧烈地挣扎起来,被他轻而易举制住,压制在墙上,他比我高,逆着光把我困在墙边,墨黑眼睛安静地看着我。

他的身体修长而结实,衬衫下的躯体温热,我忽然也觉得疲倦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时候,我心里想的不是别的,竟然全是那晚在客厅里,也是这样的灯光下,我绞尽脑汁,想要跟他说一点好情话。我想告诉他,我想参与他的人生,成为他的家人,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事情,我甚至想替他分担一点什么。

我甚至还跟他谈什么婚姻的意义。

真是可怜。

他那时候应该就已经开始出轨了吧?他听着我说那番话,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我小的时候,很想有个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我用了很多年,才渐渐完善自己心里关于家的定义。那时候我想,以后我一定要找到一个人,跟她共度余生。在这个辽阔的世界上,我们会是最亲密的人,我们可以完全坦诚地对待彼此,甚至连灵魂深处的阴暗秘密都可以摊开来,而不用担心被嘲笑,被背叛。我们互为战友,一起对抗所有的外界,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我们会共同构建一个家,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回到这个家里,就觉得无比安全。”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告诉他。

“恭喜你,予舟,你终于摧毁了我关于家庭的梦想。”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刺痛。

但是他放开了手。

我挣脱开来,带上我的酒,摇摇晃晃地朝卧室走过去。

其实我也并没有多伤心,我只是很疲倦,很想睡一觉,最好睡上一千年。

“你想知道我对家庭的定义吗?”快到卧室的时候,我听见他在背后说。

“你说。”

“我从小就知道,只有你足够强大,你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外面的事就应该留在外面,家人应该是被保护的,他们不需要知道太多,免得担心。作为男人,你只要负起自己应该负的责任,如果没担住,就不要辩解,辩解是懦夫的说词。”

我想这是纪老爷子教给他的家庭观,这圈子里有的是这样的家庭,当年金融危机,多少富豪跳楼的前一天,他们的妻子还在浑然不知地大买奢侈品。

但是这跟出轨又有什么关系呢?予舟。

我回过头看着他,他站在光里,我看不出他情绪。

“所有的冰山,只有百分之十的部分浮在水面上,百分之九十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平静看着我:“我知道你和你的朋友叫我冰山,那你就当我是座冰山吧,小湛,不要问我那百分之九十是什么。”

-

但我怎么做得到呢。

至今为止,说过他是冰山大魔王的,只有一个沐蓁,但是沐蓁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这词语,沐蓁每次都怕他怕得不敢跟他搭话。

他是怎么知道这形容词的呢?

上次他也说过,我无法离开这座城市。

就算他对我说过的所有话都是谎言,我也知道这句话是真的。

我的纪予舟,冷漠而傲慢的纪予舟,他监视我的来往,限制我的自由,他从未把我的尊严看在眼里,他肆无忌惮地出轨,却又肆无忌惮地把我困在他身边,他知道我无法离开他,所以为所欲为。

我想我应该给他一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