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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为系归舟(24)

“为什么不敢搭话?”于斯年不解。

“因为他不理人啊。美院嵇叔夜,你当开玩笑的吗?钟会来了都不行。”

嵇叔夜就是嵇康,当年嵇康在树下打铁,贵公子钟会慕名而来,带着随从在旁边守了半天,嵇康都不理他,最后还打了个机锋,钟会从此记恨上他,最后找了个机会把他害死了,广陵散从此失传。

我给瑞瑞剥着糖果,看了她一眼。

“越吹越没影了,什么美院嵇叔夜,能换个吉利点的外号吗?这兆头也太不好了。”

沐蓁笑起来。

“师兄,你不会还不知道你这外号哪来的吧,还嫌兆头不好。”

“哦,我外号哪来的?”

“你当时有个狂热粉丝,是个女的,叫什么冉蕾蕾的,你还有印象吗?”

“不记得了。”

“也难怪,你那时候粉丝那么多,记不清是正常的,于木头,你看我师兄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他当初有多好看了,那真是,雌雄莫辨,我见犹怜……”

我给瑞瑞喂了糖,顺手弹了一下她脑门:“你这嘴里还能不能有句好话了?”

“哎唷,我就形容一下嘛,你懂我意思就行了。”沐蓁俨然是在说书,于斯年也听得认真:“话说那个冉蕾蕾,也跟钟会似的,迷恋我师兄,天天去美院守着。她家里还挺有钱的,可惜我师兄不吃这套,也不理她,她守着守着,因爱生恨,就找人把我师兄打了一顿。”

“还有这事?”我无情戳穿她:“我挨了打,自己怎么不知道。”

“不可能,就是你大一那年冬天的事,你不记得了?”沐蓁说得很是真切:“据说他们想打断你的手,但是你一直护着手,所以把你背上身上却打伤了,躺了两三天呢,你还让我帮你瞒着我爸,别让他知道。”

我想起来了。

我还以为是叶修羽他们打的,因为我挨打时真真切切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非常像叶修羽。那顿打算是把我年少锐气打掉一大半,我意识到自己无论画得多好,在他们面前都是可以随意戏弄的蝼蚁。

原来不是他们打的我。

“你确定是那个冉蕾蕾打的我?”

“当然是她啊。”沐蓁惊讶地看着我:“美院都传疯了,就瞒着我爸呢,不然你以为大家为什么叫你美院嵇叔夜呢,你还嫌兆头不好,真是后知后觉,哈哈哈。”

她笑得没心没肺,于斯年却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那你的手……”

“没事,当时没受伤,现在也挺好的。”我把手张开给他看:“还能画个几十年呢。”

“对了,师兄,你上次那幅画被我爸拿走了,怎么办啊?”

“拿走就拿走吧,”我站起身:“沐蓁你跟我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

“其实人生真奇妙,师兄你当时宁死不肯从冉蕾蕾,现在还不是落到大魔王手里?真是金簪子落到井里,逃也逃不过。”

沐蓁这乌鸦嘴,一天到晚没一句好听的话。还整天给人起外号,估计那个美院嵇叔夜也是她起的。

“哎,师兄,说到你家冰山大魔王,他怎么老是不在家啊,你可要好好注意啊,大魔王长得挺好看的,这样整天在外面乱跑,也太不安全了……”

“你管好你家于斯年就得了。”

我推开画室门,沐蓁总算还有点学画的样子,嘴终于停了下来。

她一眼就看见了我正在仿的那幅画。

“哎,你仿的这是那幅,我还从来没看过呢。”她好奇地围着那幅画打转:“难道是你自己画的,师兄你也太厉害了吧,比我爸的还好……”

“不是我画的,是仿的。”

“仿的?那原画呢,我从没见过这一幅古画啊。”沐蓁拿起我刻了一半的印章来看,皱起眉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沐蓁,你把我当师兄吗?”

“当然啊,我这么听你的话。”沐蓁抬起头来,看见我神色严肃,顿时怔住了。

她就是S城人俗称的那种“乖囡囡”,平时疯闹,其实最会看脸色,一见我脸色严肃,顿时装得很乖。

“沐蓁,我现在需要你做一件事。”我认真地告诉她:“你必须把你跟于斯年的事,告诉你爸,和他家长,你们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地在外面住下去了,知道吗?”

沐老头一把年纪,掌上明珠的独生女,好不容易养到快二十岁,没名没分跟人同居,还瞒着所有人,对方长辈老师全部不知道。

沐蓁脸上的热闹神色褪去了。

她其实很心虚,而且害怕,从她今天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斯年也说不能这样下去了,但是我怕……”

“你怕什么呢?怕于斯年跟你分手吗?不会的,我觉得他是个能担起责任的男人。就算你们暂时分开,是你的总会是你的。这世上的事不怕迟,只怕做错。”

沐蓁眼睛里噙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无奈地张开手,她如同遇到救命稻草一样,抱住了我。

“我怕我爸生气,他一定会对我很失望。”

“不会的,他非但不会生气,而且还会有点高兴。”

沐蓁抬起头看着我:“真的吗?为什么?”

我笑着摸了摸她脑袋。

“因为我有一幅画给他看。”

第二十六章 狼狈

化解沐蓁这一场事,花费我半个月工夫。期间夹杂无数的争吵,解释,好不容易把双方长辈都约到一起坐下来谈谈时,说不了两句,又话不投机。沐蓁和于斯年一对小鸳鸯坐在一边瑟瑟发抖,只能我来打圆场。

那边还好,毕竟只是师父,沐老头是动了真怒,虽然于斯年无论如何看都是个优秀青年,天赋心性都极好,但是宿怨难解,沐老头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我劝到后来,发现沐老头其实已经认清事实,只是心里一口气顺不过来,于是找了个机会,把那幅画拿了出来。

一切迎刃而解。

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做有点不厚道,这幅画杀伤力太大了,几乎危及原则。这世上这么多行业里,我们画画的最吃亏。我们这一行的顶尖者,接触不到我们这一行最顶尖的作品,只能跟普通人一起挤到博物馆去看展出的复制品。像这种私藏的古画,更是一辈子连边都摸不到。这逻辑就跟当年居里夫人做实验找不到镭还要靠人捐一样。

我还好,沐老头是真的眼馋,他名声在外,常常被人请去鉴定古画,每次回来都倒上二两小酒,一边喝一边唉声叹气,酒后还高诵几句李白的诗,十分好笑。下次别人一请他又去,就是为了鉴定时能看两眼,摸两下。

沐老头收入不高,学校工资加上津贴也有限,画画虽然能卖些钱,但是生产者怎么跟资本家比,攒一辈子也买不起这幅画。他以前还开玩笑说他去世之后身价能涨一涨,可惜他自己是享受不到了。

我拿出这幅画之前,他还在发脾气,海棠花刚露个头,他就不说话了。

沐蓁在他背后,朝我做个鬼脸。

沐老头绕着画缓缓地转了三周,他以前跟我讲构图,就是要正反看,人眼是有偏差的,有时候正看很漂亮,其实翻转后就发现比例很有问题。

我紧张地盯着他脸色,怕他太激动,吓出个好歹。

“手套。”他忽然说道。

沐蓁连忙递上手套。

沐老头拿着放大镜,把这幅画一寸寸研究,最后的印章尤其看得仔细,我连忙趁机问:“师父,我最近在仿这幅画,印章老是弄不像。”

“展子廉是魏碑体书风,你只学了个瘦金,怎么弄得像?”沐老头脸上一点笑容没有,瞥了我一眼:“你现在想起画画了?”

“现在生活稳定下来了,时间也充裕,这两年准备好好画点东西了。”我装出十分老实的样子回答道。

沐老头哼了一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又继续看画了。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大概是看累了,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沐蓁十分狗腿地在给我捶肩膀,端茶递水。

“算你请的好救兵,这声师兄没白叫。”他说沐蓁:“改天再收拾你。”

他一直没问这画是从哪来的,大概默认是纪予舟弄来的,沐老头常帮人看画,估计也听说过纪家的名头。

我知道沐老头心情好不止因为这幅画,还因为我。

在他看来,我是浪子回头,不仅重新开始画画,而且还担起了作为师兄的责任,这才是他的亲传弟子应该做的事。

一切都弄好之后,我去找邢云弼玩,

这幅画帮了我大忙,我暂时还想不到怎么答谢他,关键是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这就有点难了。

好在最近予舟也忙,瑞瑞要进幼儿园,我在渐渐减少相处时间,所以闲暇时间大把, 练字练得眼花,出去找邢云弼喝茶。

他每次找的地方都挺特别,这次也是在几十层高楼上,坐在落地窗前喝英国茶。

我一见面就扔给他个盒子。

“这是什么?”他拆开来看,笑了:“印章?你刻的?”

“边角料做的。”我怕他以为是礼物:“给你玩玩。”

沐老头做印章喜欢用封门青,其实是为了省钱,我偏爱田黄,也用鸡血石,但是品相好的太贵,买不起。

邢云弼大概不懂我给他刻的字是什么含义,但还是很收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