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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为系归舟(29)

我们见面我常自己付账,看来他还挺介意这个。

其实现在这个状态的邢云弼就挺不错的,不像以前,刀枪不入,滴水不漏。

很快我就知道钱要花在哪了,来了个面容清瘦的青年,头发长,大夏天穿着厚外套,看起来像个流浪艺术家,见到我们之后,先问了句:“是替哪位办身份?”

“替我。”我笑着看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堆证件来,有护照,visa卡,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叫吕畅,在桌上一字排开,我拿起来看,他问我:“方便照张照片吗?”

“可以的。”

他照照片的时候,我问他:“做这个需要美术功底吗?”

“光有美术功底没用,通不过OCR的。”他看我一眼,神色有点像弗洛伊德油画里的人。

“美院毕业能做这个吗?”

“我就是美院毕业的。”他轻声说。

那还真是前途广大了。

“那留个联系方式吧,师兄。”我笑起来。

“干什么?”他警觉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不喜欢这名字,想换一个。”我淡淡说道:“毕竟以后还要用很多年呢。”

邢云弼提出的设想很不错,去美国,办经济移民,拿永久居留,然后自己找个风景好的地方住着,画画,或者去当老师,都是好选择。

可惜以后画出的画都不能署林湛这名字了。

我还挺喜欢这名字的。

“你安慰好瑞瑞就行了,小孩子对环境变化很敏感的。”邢云弼告诉我:“其他的事我会解决,不用担心。”

以前怎么没觉得,他做决定的时候表情其实挺像予舟的。

“谢谢你帮忙。”

“应该的,我们是朋友。”

-

回家是深夜。

其实家里太大,人太少,也不好,一个人忙起来就显得家里很冷落,予舟比我还晚回来,仍然是一进门就扔了外套,领带也扯松,走到餐厅,看见我。

我把刚做好的汤端上桌。

“别看了,坐下吃饭吧。”

我做了许多菜,在厨房里的某个瞬间忽然想到以前看过的一句关于婚姻的歪理,说是出轨的一方往往因为愧疚,而表现得特别好,许多疲倦的婚姻就是靠这样维持下去的。

我虽然没出轨,不过这道理好像也适用。

予舟大概也知道我为什么忽然对他这么好,冷着脸坐了下来。

那法国大学要求我十天后去学校报到,我敢打赌到时候予舟一定比我还先到。

他总是这样的,什么都不说,关键时候吓你一跳。

饭后我把盘子一个个放进洗碗机里,正开着水冲呢,予舟忽然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了我。

他的身高,把头靠在我肩膀就有点勉强,但是他似乎很疲倦,我闻见他身上有雪茄的味道。

予舟不怎么吸烟,纪老爷子却有收藏雪茄习惯,其实予舟算是这一代人里最叛逆的,从成年到现在,没有一件事是顺着纪家人心意的,最过分的自然是跟我结了婚,纪老爷子气得短寿十年。

“怎么了?”我轻声问他:“累了吗?”

他不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喜欢一个人,就有这种魔力,他还没说什么呢,你已经先心疼得不得了了。

“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我轻声安慰他。

很快我们就会各自回到自己的轨道,这十年的时光,就当做一个错误好了,时间还早,我们都来得及回头。你还会有很精彩的人生,我也能渐渐愈合,过自己的日子。

予舟,即使是你,也不能什么都拥有。

你总要习惯失去。

“要是我不想结束呢?”他问我。

其实我知道他并非询问,他是纪予舟,他从来不需要从任何人那里得到答案,他只要一意孤行地做自己的事就好。他像庞大的恒星,可以搅乱所有人的轨道,强迫你围绕着他运行,他的光芒太耀眼,在他身边你甚至找不到自己在哪里。

“予舟,帮我做件事好吗?”

“什么事。”

“我想知道我是谁生的。”我问他:“你说过你能找到他们的,对吗?”

予舟没说话。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以为我在通过这个转移他注意力。

但我真的只是想知道而已。

毕竟我以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好。”我听见他答应我。

第三十二章 傲慢

接下来这几天,基本是邢云弼和纪予舟两个在比拼效率了。美国是我盲区,我毕业旅行去的英国,师兄师姐也基本都在欧洲那片,凭我对美国仅有的了解,我猜邢云弼应该是通过自己公司替我拿H1B然后转永久居留,不过也难说,毕竟网上可以查到他公司律师,全美排得上字号,也许有捷径也说不定。可惜时间还是太紧,最终选的还是吕畅这个名字。

予舟反正是什么都不跟我说,每天行色匆匆,深夜回来,我被折腾得够呛,不过反正是末日狂欢,我也挺配合。

白天我除了整理东西,就是去沐老头那转一转。

沐老头年纪也大了,沐蓁还什么都不懂,仍然是小儿女心态,沐老头临画时我在旁边打下手,调调色什么的,沐蓁就跟个小跟班一样在旁边跑来跑去,欢脱得不行,我问她开心什么,她也不说。估计是跟小孩儿一样,看见家里大人吵架又和好了,就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比过年还开心。

沐老头手还是稳,脾气也是和以前一样别扭,他用手把硬毫笔的笔锋捏扁成一个小刷子,来画鹤羽,我不过在旁边叫了一声好,他就瞥了我一眼:“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我笑着说:“是是是,一定认真学。”

“签证办下来没?”

“办下来了。”不知道是因为那学校名声大,还是法签好办,几天就下来了。

“到那边给我好好教,知道吗?别丢了我的人。”

“知道的。”

如果说我这二十六年下来,究竟对谁有亏欠的话,也只有沐老头了。我一辈子没遇到过称职长辈,只有一个沐老头,一直管着我,管不住了,也生过气,我一回来,他又把我当亲传弟子,毫无保留地替我筹谋。

以前年纪小的时候,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丢的,所以一往无前,连命也不要地追随着纪予舟。现在真要走了,发现自己拥有的也不少了,不然不会这样舍不得。

如果再回到十五岁,见到纪予舟,一定不会那么奋不顾身了。

我不想弄得连自己名字都丢了。

十天一眨眼就要过去了。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常感觉自己像老鼠,偷偷摸摸把东西全搬进自己行李里,其实仔细看看也没有多少,多半是瑞瑞的,他最喜欢的玩具,他最喜欢的小毯子,走哪都要带着。我反而没什么东西。

成年人了,能有什么是真正丢不下的呢?

我密谋逃跑的事,估计卫平也知道。

因为离去法国还有三天的时候,我在花园里和等予舟上班的卫平狭路相逢。

他这个人人如其名,做事总之是一个“平”字,这是第一次他主动跟我搭话。

“林先生,早上好。”

“你也好。”我是提着壶去给海棠花浇水的,穿得很宽松,盛夏的早上很凉快,花园里还有露水。

卫平安静地替我隔开了小路边垂下来的花枝。

“谢谢。”

海棠花正在生根,花匠养得很好,上面用黑色的网布遮阴,海棠树枝上长出许多嫩绿新芽。

我们站在树下,看着水慢慢渗入泥土中。

卫平终于忍不住开口。

“林先生,我最近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很多事并不是你看上去那样的。”

果然是卫平,当年从学校里就最老实的人,换了别人,不说打个机锋,怎么都得用个劣质的比喻来做开场的。

也唯有对卫平,我没法像对其他人一样攻击他。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如果连这样的好人都不站在我这边的话,那只能是我自己做人的问题了。

“那事情到底是怎样呢?”我抬头看着他眼睛:“就因为你们有理由,所以我就得体谅?因为你们有真相,但是没法说出来,我就得守着假象过日子?那跟没有真相有什么区别?”

卫平大概第一次见到我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怔了一下。

但他不是习惯争辩的人。

他只能默默地说了声“抱歉。”然后走开了。

你看,我也不想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应激过度,一碰就炸,但我的耐心无时无刻不在被消磨,我迟早会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样子。

除了逃跑,我别无选择。

-

离去法国还有两天,S城下了一场大雨。

夏天的暴雨就是这样,电闪雷鸣,雨打在石阶上,喧哗得很,予舟难得下午就回了家,正好撞见我在整理瑞瑞的书,我把他的睡前故事书都抱到客厅里,准备选两本带着走。

予舟自然知道我在干什么。

“明天有个宴会,你跟我一起去。”

“谁家的宴会?”

“你去了就知道了。”

其实结婚之后,我们极少在公共场合出现,尤其是在那些纪家的世交家里,其实他们这些家族里乱七八糟的宴会多得很,小姐太太们没事做,折腾出各种party,还美其名曰社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