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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为系归舟(7)

卫平忽然凑前走了一步,小声提醒我:“林先生,纪总练过射击。”

我往旁边一看,予舟果然在看着我。

我缴械投降,予舟端起枪,试了一下准星,靶子上的气球啪啪啪一阵连响,跟烟花一样全炸开了。瑞瑞一脸崇拜地张着嘴看着他,想起他很凶,又默默躲到了我腿后面。

卫平把最大也是最丑的那个玩偶拿下来给了瑞瑞,瑞瑞如获至宝地抱着,小短手环着玩偶的胖腰,又开始念叨起过山车。

我被缠得没办法,打了个电话跟医生咨询,医生说不行,瑞瑞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牵着我裤腿小声叫爸爸,试图让我心软。

我只能搬出终极杀手锏。

“予舟,告诉他不行。”

予舟的眉毛一挑,瑞瑞就不敢再闹了,但是终究贼心不死,过了一会儿又小小声地道:“我要爸爸玩给我看。”

“不行。”

“为什么?”

“因为爸爸胆小,害怕。”我信口开河:“瑞瑞想让爸爸被过山车吓到吗?”

瑞瑞不开心地扁着嘴,眼看就要屈服了,就在这时……

“我可以陪你上去。”我听见予舟的声音在我旁边说道。

-

“我看过一部电影,开场就是过山车失事,所有人全部从空中被甩出来。”安全人员过来检查的时候,我这样跟予舟说道:“过山车到最高点会失重,在那种速度下撞上过山车轨道,人体会被切成两半。”

予舟不为所动。

“你要是怕,到了最高点可以握住我的手。”他转过头看着我,神色十分平静:“我不会告诉林瑞的。”

我失笑。

“好吧,到时候看是谁先害怕。”

-

予舟并不怕高,但是他怕失重,他即使在最冲动的年纪也从不飙车。

这是我偶然发现的事。

我想是因为他这个人有点控制狂倾向,所以对于他不能控制的东西本能地畏惧,像是各种危险的极限运动,有着死亡概率的东西。在知道飞机失事概率的前提下,他并不怕飞机,但是对于过山车这种纯娱乐性但是有着失控危险的东西,他碰都不碰。

这是连叶修羽也不知道的事。

过山车一点点爬高,发出火车进站一样“噔噔噔”的声音,城市的夜色一点点在眼前展开来,这景象无比美好,但我忍不住去看予舟的脸。

他已经抿紧了唇,这个表情让他下颔线条显得很坚毅,然而他脸色开始苍白,又显得有一点脆弱。

光是这样看着,我就已经想亲他。

“现在叫停应该还来得及。”我提醒他。

虽然我像所有幼稚的青春期男孩一样想捉弄自己喜欢的人,但是我并不想让他太害怕。

我太喜欢他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这辈子再也不要皱眉头,哪怕是为我。

予舟没有说话。

真是固执得无可救药。

过山车爬升到最顶点,速度变得极为缓慢,眼前视野渐渐开阔,这感觉像放在砧板上等待凌迟,而且没有播放倒计时,一颗心悬在空中,我知道予舟的感觉比我糟糕十倍。

今晚竟然意外地有很好的月光。

予舟的手攥成拳头,衬衫的袖口是漂亮的蓝宝石,他手背被月光照得很亮。

过山车爬到最高,风吹过来,我听见过山车的轨道在响。

就在这一瞬间,我握住了予舟的手。

“拜托,”我听见自己轻声说:“我有点恐高。”

下一秒我们身体腾空,整个过山车俯冲而下,发出巨大的尖啸声,我的头发衣服全部在往上飞,耳膜都要震裂掉。

在这一片混乱中,予舟反握住我的手,他握得很紧,紧到我指骨都觉得疼,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硌着我手指,我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触到了他的心脏。

过山车平稳下来的第一秒,他就开始恶狠狠地吻我。

第六章 错觉

瑞瑞吃了一个热狗,玩得累了,在回去的路上就趴在我肩膀上睡着了。其实我抱瑞瑞都习惯了,我早年一边读书一边打工,也做过一些辛苦的工作,力气练出来了,抱瑞瑞不成问题,不过予舟非要替我抱,我也只好随他了。

要是瑞瑞醒来发现自己被最怕的人抱着,肯定要哭的。

主人没回来,家里就灯火通明地等着,草坪上已经有了露水,予舟穿着衬衫单手抱着瑞瑞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替他拿着外套,外人看起来大概会以为是非常幸福的一家三口。

厨房开始准备晚餐,我把瑞瑞放到沙发上盖了毯子让他睡一会儿,等会叫他起来吃了饭再睡,不过估计也吃不了多少,今天我心情有点太好,不自觉放宽了限制,让瑞瑞吃了不少零食。

我洗完澡出来,发现予舟站在外面吸烟,卧室是正面的落地窗,双层遮光窗帘,可以打开,外面树影婆娑,还有月光,我推开门走了出去。予舟反应向来警觉,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带上门,听见花园里自动浇花器的声音。

“在烦什么?工作上的事?”

“没什么,你别管。”

大概是今晚在游乐园的经历让我盲目自信起来,我竟然又再问了一句:“你们接下来是不是和邢云弼他们有合作?”

予舟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你,邢云弼这人性格坚忍,而且能力很强,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我知道颜仲他们都对他很有意见……”

“你很欣赏他?”予舟皱着眉头打断了我的话。

“他当年赢过我。”我因为他话里的不爽笑了起来:“况且他确实很厉害,从零资本一路走到今天,我肯定欣赏他啊。”

“他公司市值连宏创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他们做的是新型产业吧,网络科技公司的话,市值不能这样算的,只要产品好,增值很快……”

对此予舟的回应是按灭了烟,扔到一边,然后俯身过来吻住了我,把我接下来的话通通打断。

他的唇齿间有微冷的薄荷烟味道,衬衫材质光滑,我手掌撑住他肩膀,却什么也抓不住,在轻微的晕眩感中,看见红槭树细碎枝叶间银色月光如同水一般倾泻下来,不知今夕何年。

以前我年纪轻的时候,常喜欢故意激怒他,让他露出独占欲强的一面,他是天生学不会分享的人,任何东西,哪怕是再看不上眼的,只要有人来和他抢,甚至让他觉得有一点点抢的意思,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抢回来。

这样直白又蛮横,常常让我有被他喜欢着的错觉。

我知道不是,但又忍不住。像没出息的瘾君子,只要一瞬间的欢愉,在这种错觉中醉生梦死睡过去,不管明天洪水滔天。

真可怜。

-

第二天是个下雨天。

我已经习惯在一身酸疼里醒来了,今天是星期一,瑞瑞要上英语课,我个人喜欢英音那种古板绅士的腔调,不过很担心瑞瑞上学之后同学会模仿他的口音——瑞瑞的性格还是太善良了,予舟就没这困扰,他在学校没上过几天课,仅有的两次和老师对话用的都是英音。

我看了看表,已经是十点了,叫了佣人进来打扫卫生,我自己换了身宽松衬衫,去书房看书。

家里有两个书房,一个是予舟用作办公室,我基本不进去,印象中里面文件不少,偶尔予舟的亲信会来家里开小型会议,都是佣人在招待,冷餐、酒和雪茄绵绵不断地送进去,我去客厅的时候瞥了一眼,里面烟雾缭绕如同仙境一般。

我常去的是另外一个书房,纪家几代豪富,底蕴深厚得很,这里只是一处分宅,就已经有许多孤本古籍,我无聊时常泡、在里面乱翻,竟然还在里面翻到一本手绘古本的《陶冶图说》,虽然不太可能是唐英老爷子的原本,但也够吓人了。我常待在里面一泡就是一天,搬进来也有三年了,大概才看了十分之一不多,每天的时间被瑞瑞占去一半,予舟霸占住另外一半,中间挤出一点时间来应付店里的事。三年看的书还没有当年上学时一年的多。

今天也不例外,刚刚开了一本书没多久,一页都没看完,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站在门口是吴妈,予舟向来不喜欢纪老爷子那边多干涉这边,所以纪家老宅只拨过来三个佣人,厨子,花匠,她,她一直起着类似管家的作用,其余佣人都挺尊敬她,我一直猜想她应该还起了一点监视的效果,反正她看我的眼神向来是带着批判的,连称呼我时也比一般佣人要冷冰冰一点。

“林先生,你的电话。”

“知道了,接到书房来吧。”

我拿起书房的电话,喂了一声,沐蓁的电话在听筒里响了起来。

“师兄,有笔大单子,要做胭脂水。”

“怎么会有人要做这个?那人叫什么?”我皱起眉头。

胭脂水其实属于单色釉,只不过容器内部用的是白瓷。如果说“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钧窑是瓷中之王的话,胭脂水不说做皇后,贵妃是当得起的,胭脂水是以黄金入釉的,尊贵自不必说。我曾经因为予舟的关系在纪家世交家里见过一套胭脂水,颜色娇嫩欲滴,却一点也不显俗艳,红白交映,真的如同少女白皙面孔上的胭脂一般。我做单色釉其实是外行,不过是卖个创意和设计罢了。胭脂水这种有着秘传的皇家名贵瓷,自然是去找技术复原后的瓷厂来做比较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