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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为系归舟(6)

传言说他在美国读MBA期间创业成功,靠一家独角兽公司进入华尔街,如今浩浩荡荡杀回来,我只知道他报了当年在学校里被欺压的仇,却没想到报得这么彻底。

从我们毕业到现在也不过七年,他竟然可以和予舟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真是可敬可畏。

“我简直不太敢认你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回国的消息,但是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厉害了。”

我听见颜仲轻蔑地笑了一声。

邢云弼也笑了起来。

“我回国半年以来,你这句夸奖是我最喜欢的。”他转脸向予舟:“我和纪总最近有笔合作,昨天我还向他问起你。听说你们……”

“我们结婚了。”予舟接过话,脸色冷得很:“14年,在夏威夷。你那时还在硅谷打工吧?”

邢云弼对他的态度不以为忤,仍然笑得温和,看到吃糖吃得像个小花猫的瑞瑞,眼睛笑得弯了起来:“这是你的小孩?”

“是的,瑞瑞,叫叔叔。”

瑞瑞很乖地叫了叔叔,又缩回我怀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邢云弼。大概他实在可爱,邢云弼忍不住解下手上的一串玉石,递给了他:“初次见面,我助理也没提醒我准备礼物,这是叔叔一直带着的玉……”

瑞瑞不敢接,看了我一眼。我揉了揉他脑袋,示意他接下,瑞瑞这才怯怯地接了下来。我对玉石稍有点研究,这串羊脂玉虽然成色不错,但块头不大,最大的也不过是一个樱桃大小的生肖龙,而且红绳也旧了,并不算多贵重的见面礼。大不了我改天回一套瓷器给他就是。正好我最近在烧一套霁蓝釉瓷器,烧出来再挨个刻上北半球的星座图,我记得当年读书时候邢云弼还挺喜欢这些东西。

瑞瑞倒是挺喜欢这串玉石的,靠在我怀里玩了一会,忽然小心地凑到我耳边来,用手捂着问我:“爸爸,刑叔叔是你的好朋友吗?”

“是啊。”

“那为什么刑叔叔从来不到家里来玩?”

瑞瑞的小肉手根本捂不住什么,大家坐得又近,邢云弼显然是听到了,说不定予舟也听到一些。

“因为刑叔叔最近才找到你爸爸啊,”邢云弼笑着告诉他:“要是瑞瑞很喜欢刑叔叔的话,刑叔叔过几天就去你家里玩好不好?”

瑞瑞胆子小,又害羞,悄悄话被人听到了,扎进我怀里不敢出来了,邢云弼大概很喜欢小孩子,生意也不谈了,看着瑞瑞笑起来,我也忍不住笑了。

其实瑞瑞说得没错,往前数我二十五人生,真正称得上朋友的,也只有邢云弼一个而已。当初在嘉远自顾不暇,如今大家都闯出一番名堂,应该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天了。

不过今天不是好时候。看予舟的表情就知道,忍受我们这一阵寒暄,已经快把他的耐心都耗尽了。上次看见他眼神这么冷,大概还是叶修羽走的时候了。

“对了,聊了这么久,你们今天是来谈生意的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刚好我等会还有事……”我看了看表,准备带着瑞瑞离开。

“你有什么事。”予舟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

我跟了予舟十年,还是没法完全琢磨透他的思维,像这种时候,他的表现是觉得称得上喜怒无常的。我留下来也不对,走也不对,反正没什么好脸色。好在我已经总结出一套和他相处的办法,通篇下来只有一句话:无论如何,顺着他就好。

“我下午要带瑞瑞去游乐场,我答应带他去坐旋转木马。”

“坐下。”予舟神色冷漠地告诉我:“等会我陪你们去。”

第五章 游乐场

他们在谈生意的时间里,我除了把手指给瑞瑞玩之外,就一直在想象予舟站在游乐园里会是怎样一副画面。

好在他们谈得很干脆,没什么扯皮的部分,予舟和邢云弼都不是积黏的人,就颜仲那家伙话多一点,老混在里面搅合。我略听了一下,似乎跟邢云弼公司的什么技术有关,专业名词都是用英语,我听了个半懂不懂,反正不关我这个卖瓷器的什么事。

瑞瑞已经挺困了,靠在我腿上打瞌睡,我跟予舟说了句瑞瑞要睡午觉,卫平进来,带我去休息的地方。

其实我也累了,晚上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不过我一直教育瑞瑞做人要守信,也在培养他规划自己时间的习惯,人其实不过是高等的动物,很多行为模式是跟着父母学来的,说得悲观一点,很多人的命运从出生就开始决定了,父母是第一个老师。有段时间我其实希望予舟也能参与到瑞瑞的教育中,毕竟他思维眼界都比我强上太多,瑞瑞如果能学会他一些驭人处事的方法,长大后也会更厉害。不过我试了两次就放弃了,相比这些功利性的东西,我更希望瑞瑞能每时每刻都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知道自己值得被人好好对待,这才是他真正的以后用来面对这个社会的底气。

予舟并不喜欢瑞瑞。

就像他也许并不喜欢我。

卫平带着我穿过走廊,在棋牌室后面有一套单独的休息室,美式装修,有壁炉,满满当当的舒适家具,卧室一张柔软床铺,枕头都是蓬松的。

“这是予舟的休息室?”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会所里有一个卧室,有点惊讶,我记得予舟的自制力向来可以,而且似乎有感情洁癖,难道颜仲拉皮条还真的成功过。

卫平的神色有点奇怪。

但最终他还是说了出来。

“这间会所是纪总的产业,林先生。”他平静而不失礼貌地解释道。

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卫平还会因为我不知道予舟的事而替我感到尴尬,真是一如既往地善良。

-

我本来是守着瑞瑞睡觉的,但是守着守着自己也忍不住睡了,这会所隔音很好,难以想象自己其实是在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我很快就入睡,瑞瑞的衣服质地太挺括,我都替他脱了,这里没有小孩子的睡衣,他脱得光溜溜的,穿着小黄鸡内裤,像个小糯米团子一样蜷在我怀里,脸蛋上还带着一点棉花糖的香味。

午后的空气缓慢地流动着,床铺柔软得像要把人陷下去,我沉沉睡去,一觉香甜。

醒来时天都黑了。

我从丝绒窗帘的缝隙里看到对面大厦的灯光,予舟安静地站在窗边吸烟。

“几点了?”我睡得嗓子都哑了。

“七点。”予舟回头看了我一眼,房间里一片黑,我也看不清他表情。

我睡得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这才闻到被子枕头上都是予舟身上的味道,他用的是一款海洋调的男香,偏冷,留香久,总有点若有若无的意思。

他忙起来的时候我还常担心他会猝死,原来他也知道在这里补觉。他其实有点洁癖,以前他有一点习惯很好,睡人归睡人,不会带到自己睡觉的地方,希望这习惯到现在还没改。

瑞瑞睡得都糊涂了,午觉睡太长其实是有点难受的,他委屈起来,带着点哭音叫“爸爸”。

我把瑞瑞抱了起来,拍着他的背哄他。

“我们还去游乐场吗?”我问予舟。

“去。”

“这个点人很多吧,玩不了什么。”

“清场就行了。”

-

瑞瑞非常开心,这是他第一次好好地玩游乐场,以前年纪太小,很多设施都不能玩。我不知道卫平用什么方法清的场,反正空无一人的游乐场和温馨浪漫完全都没有关系,满地都是来不及收拾的雪糕包装袋、还有顾客愤怒之下扔得满地的票根,倒是一些小商贩都还在,一个个守着空荡荡的摊位,偶尔还有一两个清洁工在游荡,像鬼片的场景。

瑞瑞开心地踩着塑料袋和票根跑来跑去,大概前面空荡荡地有点吓人,他跑了一段又停下来等我。

游乐场的车不知道去哪了,我们三个成年人沉默地从一个游乐设施跋涉到另外一个,三个人看着瑞瑞玩,气氛凝重,这场面一定很滑稽。

旋转木马是卫平陪着瑞瑞坐的,偌大的游乐场里一点人声没有,欢快的儿歌在空无一人的游乐园里回荡,简直是鬼片里的经典场景。

我看了一眼沉默的予舟。

“热吗?”

清场是个好主意,他这一身正装,混在家长堆里也很诡异。说起来我也几乎快忘了他穿T恤是什么样子了。

予舟摇了摇头,大概冷血动物并不怕热。

许多人听到同性婚姻,第一反应是温馨的日常相处,但其实我们并不像情侣,也不像家庭,予舟天生没有过家庭生活的基因,我也没有,以前有我剃头担子一头热,还热闹点,这两年我也有点倦怠了,所以渐渐开始相对无言。

“那边有热狗和汉堡,你要吃吗?”我又开始找话说。

“你饿了?”他转过脸来问我,一双眼睛专注看着我,墨黑瞳仁深邃如井。

“还好,等会再买也行。”我低头拿出地图来看:“激流勇进那里好像有冰淇淋。”

“你想吃冰淇淋?”他忽然皱起眉头。要不是我习惯他古怪脾气,几乎要以为我刚刚又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给瑞瑞买一支就行了。”我看着旋转木马上紧张兮兮护着瑞瑞的卫平,忍不住笑起来:“要是卫平想吃,给他买一支也可以。”

瑞瑞下了旋转木马,开始吵着要坐过山车。我只好带他去打气球转移他注意力,瑞瑞想要最大的那个其丑无比的玩偶,虽然摊主不在,我还是决定给瑞瑞做一个遵守规则的好榜样,但是这个枪设计实在奇葩,我打出的子弹估计都快灭掉一个小国家了,还是无能为力,瑞瑞没想到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爸爸竟然搞不定一个气球,眼泪汪汪地又开始要过山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