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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闲凉(159)+番外

此刻听见薛迟又提起顾觉非,她不由道:“我还当你不是特别喜欢这一位先生,跟以前一样,能不上学就不上学呢。怎么,现在想去?”

“想啊。”

薛迟笑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可一双明亮的眼底,却仿佛透着光。

“那天顾先生说过了,议和之事一落定,以后治国就要靠经世致用之学。爹爹打仗是为了黎民百姓,我也要努力,学点有用的东西,好成为跟爹爹一样的大英雄,大将军!”

这也是之前陆锦惜说过的话。

只是……

她没有想到,顾觉非竟然会对这样半大的孩子,说这样一句通透的话:议和之后,可不是要靠经世致用之学吗?穷兵黩武,到底劳民伤财。

唇边挂上一点意味浅淡的笑来,陆锦惜看着薛迟的目光,变得温温然,只给他打气:“你知道就好,这样娘亲也放心了。你顾先生可是当世难得的有识之士,他的本事,你若能学来三分,将来也不用愁了。”

“三分哪里够?”薛迟不肯,“既然要学,我一定要学个十分,甚至十一分,十二分!他们不都说,学生比先生厉害,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说的便是孩儿了!”

十分不够,还要十一分,十二分?

这话可够大的。

陆锦惜莫名就笑了起来,唇边的笑弧荡开,收都收不住,只顺着他的豪言壮语道:“成成成,你就是青出于蓝。不过还是不要学你先生的十分了,但求学个好的十分。”

“那先生难道还有不好的地方吗?”

薛迟没想明白为什么,下意识就这样问道。

这话却一下把陆锦惜问住了。

她当然觉得顾觉非还有不好的地方,或者说奸诈狡猾的地方,所以才会说不让薛迟学他的全部。

可薛迟这话,她要怎么回答?

一时微怔。

她眨了眨眼,没说出话来。

左手边第一把椅子上坐的就是薛廷之,清瘦的身形,穿了一身浅蓝的袍子,还有那略略带着几分病气的面容。

陆锦惜没敏捷回答的这时候,他浓长的眼睫便颤了颤。

一双幽暗的眼眸抬起,看了她一眼。

晦涩,了然。

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嘲讽与克制。

陆锦惜没察觉,因为她在思考说辞。

顿了片刻后便有了答案。

她只眨了眨眼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虽然你们顾先生驰名天下,可圣人也有不对的地方,他肯定也有。你取其长,补其短,这才是对的。若学他十分,那你又自己置于何处呢?”

“啊……”

薛迟听过这一句话,之前却没想到这里去,现在听陆锦惜一说,就转过来了,顿时吐了吐舌头。

“孩儿懂了,那反正先生有什么优点,我都学了。”

薛明琅在一旁听得皱了皱琼鼻,哼了一声没说话。

陆锦惜听见,却是想起自己先前对她们姐儿俩的打算来,只转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薛明璃,问道:“如今迟哥儿的事情都落定了,我先前想要给你们姐妹也请个先生。虽是女子,也该识文断字,不知你们两个愿意不愿意?”

薛明璃有些惊喜地抬了眼眸。

薛明琅也是愣了一下。

这话茬儿陆锦惜先前不是没提过,甚至也一直有教她们识文断字,可她们没想到她真的要给自己找先生了。

“怎么了?”

见她们不说话,陆锦惜还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便宽慰她们。

“也不是要你们跟迟哥儿一样出门去上学,就请个先生来,到咱们家里。看看能不能有几个合适的。须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万里路走起来是太难了,可读书也是简单的。”

“我,我……”

璃姐儿平时更爱针黹女红,琅姐儿更爱读书。可有时候看琅姐儿读书,她也会很喜欢,很羡慕。

这一时听陆锦惜提起,心里喜欢,却又有些犹豫。

可薛明琅就不管那么多了。

她素来年纪小,胆子大,有脾气,也甚少露怯。

反正是半点都不觉得女子读书有什么问题,还直接帮璃姐儿也做了决定:“当然愿意,我和姐姐一起!娘您一定要给我们也找个好先生!”

“好。”

陆锦惜一看薛明璃,虽有些怔忡,却也没有反对,便放下心来,只准备在宫宴事了之后就开始张罗这事儿。

屋内的气氛,融洽得不行。

谈完了些许正事,又问过他们今天看的书,做的事,陆锦惜照旧留了他们吃饭,还又讲了个薛况那边行军打仗的故事。

还是没讲薛况,而是接着前一天,讲方少行。

还没开始讲呢,薛迟就已经期待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哇哇大叫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今天外面都传遍了!方叔叔可厉害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直接就把那个匈奴的霍什么给打到了地上!我要听,我要听!”

陆锦惜暗地里觉得好笑。

前一天不讲蔡修,要讲方少行,这小子还不乐意呢。没料想,宫门前那一件事传开,他还崇拜上方少行了。

正好,她今天这故事也精彩。

《三国》里有赵子龙白袍小将,被誉为“杀神”,却是恰恰好套到方少行的身上,且他当年的确有个“杀神”的名头在。

今日这一出,讲的便是“长坂坡”。

在陆锦惜的世界里,但凡有点文化的,都该听说过:赵子龙长坂坡,单骑救主,七进七出,杀出个如入无人之境。

如今,变成了白袍小将方少行,单骑冲杀敌军,万人阵中七进七出,取敌将首级。

薛迟再一次听了个目瞪口呆。

因为有宫门单挑匈奴使臣这个前情在,他对方少行的崇拜已经无以言表,越听就越是兴奋。

就算是故事讲完要离开了,那模样也是在兴奋之中。

陆锦惜心里叹气,只琢磨这小子回去,怕是一晚上都不大能睡得着了,只交代青雀给他多备些吃食,免得半夜饿了。

这一下,才叫人把孩子们送回去。

只是临到他们行礼要走的时候,她才看了一晚上都没说一句话的薛廷之一眼,淡淡道:“你留下。”

第95章 人情债

薛廷之脚步顿时一停。

他是知道陆锦惜今日入宫,应该是要帮他说那件科举之事的,所以今日才会来请安。只是见了她仪容端庄,半个字也不提此事,他也一直没问。

没想到,临到要走了,才将他叫住。

情绪没有十分外显,他转过了身来,也没看她,只低眉敛目地站住,唤了一声:“母亲。”

人都已经走干净了。

这屋里,就剩下几个跟前儿伺候的丫鬟,陆锦惜没叫她们退下。先前一直没得空,也不好打量他。

直到这时候,才仔细看了看。

身量很高的少年郎,穿着一身蓝袍,看上去那一股病气其实已经好了不少,但始终隐隐地,没有散去。

腿虽有些微瘸,可在她目光之下,偏站得笔直。

人的眉目虽然低垂着,但她本就坐着,依旧能看到一点。微冷的眉宇之间,藏着一股锋芒。

一个本就不凡,也不愿甘于平凡的人。

他自己没坐。

陆锦惜也不喊他坐。

两手向身前一搭,莫名觉得这庶子有几分意思,想吓吓他,可又懒得做出那种事情没成的低沉来。

于是,她只似笑非笑道:“你那件事,我今日进宫,请人问过了。皇上得知是将军府这边要请命开特例,还在大典过后单独召见了我,询问此事。”

薛廷之垂放在身侧的手指,顿时有些僵硬。

看得出,他的心应该悬了上来。

陆锦惜老惦记着自己今天给皇帝磕的那些头,平白觉得自己亏了,说着说着,竟没谈正事,反而岔开一笔问他:“你知道,我今天给皇上磕了几个头吗?”

这话语,简直出乎了薛廷之的意料。

既没有提到半个与科举开特例有关的字,又甚而透出一种让他极为不舒服、极为不喜欢的意味。

那种预感,是隐隐的。

他寡言少语,但性情并不谦卑,骨子里便有一股傲气,只是鲜少表露。

那一天向陆锦惜低头下跪,几乎已是极限。

她偏在此刻提及这词,分明不像是安了什么好心。

所以薛廷之有片刻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回道:“廷之不知。”

“你不喜欢给人磕头,我也一样。”

这是陆锦惜少见的坦白话,她垂了眸,用那透明的指甲,轻轻勾着今日这一身华服上那孔雀绣纹的线条,声音轻轻地。

“当初你求我,只让你给我磕了一个头;可我为了你去求皇帝,议和大典跪过了三回也就罢,单独见皇上又跪了两回……”

数清楚了,其实是六次。

后来宫门口方少行闹事的时候皇帝也来了,她自然跟着众人一道跪了。

就是上辈子统共算起来,陆锦惜也没跪过这么多。

她唇边挂上了一抹说不出的讽笑。

再抬眸时,便撞上了薛廷之那一双眼。

幽深的瞳孔,铺满了暗光,浮着一点浅淡的戾气。面上似乎没有什么,轻描淡写的,可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悄然握紧。

他没说话。

陆锦惜却迎着他的目光,笑着续道:“你记清楚了,若有下一次,你要再求我什么,我出去磕几个头,你就给我磕几个头;我付出了什么,你就欠我什么。天底下没有什么是能白吃的,这还是因为我是你嫡母。他日你要求别人,可也得想想清楚,自己是不是能付得起这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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