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我本闲凉(49)+番外

她瞅了一圈,终究还是收回了目光,把茶盏放回了桌上。

一只手点着那茶盏上精致的松鹤图,一只手手肘则搁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撑着额头的边缘。

戏停了,没了那一股热闹劲儿的刺激,困倦便慢慢地袭来。

陆锦惜掩唇小心地打了个呵欠,只歪着头,等着那一位顾大公子的“粉墨登场”。

众人也没有等上多久。

约莫只过了半刻,外面探看的下人便飞快地跑进来禀:“老爷,大公子就在外面了!”

楼下顿时一片振奋,甚至有座次本就靠外的人,干脆迎了出去,站在门外看。

楼上更是一片低低的惊呼之声。

也不知道是谁先从外面的窗上探出头去,一下便惊喜地呼喊起来:“真的来了!你们快看!”

谢襄铃本是个矜持自负的。

可架不住近日来,父母在婚事嫁娶之上,总谈及顾觉非。她也觉得,以自己的容貌与出身,满京城也就一个顾觉非能入她眼。

如今未来的夫婿,很可能就在下面,她岂能忍得住?

只有片刻的犹豫,谢襄铃便跟着坐在窗外,向着外面看了出去:初时只能瞧见那远远的长廊上,走来一道深青的身影。

身材气场,昂藏里藏着飘逸,飘逸里又有几分沉稳,竟比影竹楼周围栽的这一片翠竹,还要挺拔。

还没看见脸,谢襄铃的心便已酥了一半,竟如小鹿一般乱撞起来,带得她脸颊一片飞红。

可她完全无法控制。

等到那人影走近,一张脸也慢慢露出来的时候,谢襄铃忽然便听不任何声音了……

楼下,久候的文人与官僚,立时上前去寒暄问好,她听不见;

楼上,身边的其他官家小姐们那隐隐藏着激动的声音,她也听不见。

只有那擂鼓一般的心跳,还在她胸膛里撞击……

正当中坐着的陆锦惜看不到下面。

她只听得靠窗那边一阵压抑着喜悦的惊呼,接着便是影竹楼门口一下热闹了起来,竟是刚才迫不及待出去的那一行人的寒暄。

“可算是又见大公子,别来可无恙?”

“劳李大人关心,觉非安然无恙。”

“六年不见,顾老弟神采更胜当年啊!”

“常先生风采亦不减当年。”

“让先,哈哈,差点还以为你真的当了和尚去……”

“家有牵挂,万万不敢,六年来,也劳庭木兄记挂了。”

……

一声连着一声,一个比一个欣喜激动。

听着,竟像是工部尚书李文朗,杭州书院的院长常建之,甚至翰林院如今的掌院学士吕如梁……

而答复他们的声音,则带着几分愧疚,几分感动,似乎是为了这六年的音信全无,也似乎是为了朋友们这样真挚的关切……

陆锦惜一听,只觉得这一道声音,淡泊清雅,沉着冷静,好似静水深流,自人心间慢慢地淌过,将一切荒芜的杂念都带走了。

隐约间,是故人重逢,物是人非……

甚而,岁月流变。

她一时有些怔住。

下面的寒暄声,并未持续多久。

所有人也都知道,应该把道给让开,让这一位六年不曾归家门的大公子,先进去拜拜已年迈的老父。

于是,陆锦惜终于也看见了。

那一道身影。

宽肩窄腰,修长昂藏。

锦缎青袍在里,玄青鹤氅在外。

银色的绣线在对襟和袖口领口边,都留下了祥云的绣纹,衣袍上的竹叶暗纹,在这一刻,竟是无比地契合了“影竹”二字。

人走进来,似朗朗挺拔的一支竹。

恍惚间,竟觉得眼前好似有竹影摇曳,割碎了天光,洒落在他身上。

缓步而行,他穿过了堂中留出来的夹道,到了默立的顾承谦面前。

于是,那一张先前都没看见的脸,便正正好,对着她们这一面。

长眉墨画,鬓若刀裁。

挺鼻薄唇,偏偏唇角有一点轻微的弧度,不很明显,却立刻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平易,调和了他过于出色的五官带来的冷清与锋锐。

无比协调,趋于完美!

他浑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好似天成,没有一个地方突兀。

不过是行,还是站,都有一股浑然内敛的温润。

一眼看过去,竟然也不会率先注意他的容貌,反而会他表现出的气度所感染,所征服。

他像是天生的仙神,可并不疏离。

旁人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与他之间的差距,知道他与寻常人完全不一样,却反而生出亲近之心,不会不敢接近。

不多不少,不蔓不枝。

一点误差都没有!

这个度,掐得实在是太准,也太妙了!

那一瞬间,陆锦惜只觉得自己搁在茶盏边沿的手指尖,好似被什么东西舔过一样,猛地一颤。

一种极难言喻的感觉,顺着指尖,爬上她心头。

熟。

这个感觉,她熟啊!

陆锦惜微微眯了眼,眸光在狭长的眼缝里潋滟,拉开的唇角上挂着一点隐约极了的笑意。

原以为是个天衣无缝,翩翩君子。

不曾想……

“千年的老妖,道行不浅,玩得一出好聊斋呀……”

第34章 贺礼与贺礼

这是一声很低很低的呢喃,几乎只有陆锦惜能听到。

也只有她,能明白当中的含义:同类,总是相互能嗅到一点点感觉的。不过,有时候有没有感觉,也看道行深不深了……

眉梢微微挑了挑,陆锦惜的目光,却没有从楼下移开。

这时候,顾觉非已敛去了内心所有的波动,将怒意和质问,都藏到了心底的最深处,只一派平和地躬身下拜。

“不孝子觉非,拜父亲大人安。”

宽大的袖袍,随着他手臂的抬起而举起。

两手交叠在身前,是一个挑不出半点错误的礼。

顾承谦就坐在他面前,受了这一礼。

隔得这么近,他能看见他明显成熟起来的轮廓,如果说当年似乎还有些少年青涩。如今,这一股青涩,就退了个干净。

现在的顾觉非,是一个昂藏的男人。

他比原来更内敛,更温润。

顾承谦曾教了他十几年,在那六年之前,曾当过他二十三年的父亲,对他的一切几乎了如指掌。

所以这样的变化,他几乎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

可同时浮现在他心上的,竟然是上一次的见面……

也是那二十三年里,最后的一次见面。

那一夜,老太爷去世。

天上下着瓢泼的大雨,他因为接到宫中有紧要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并未能及时回去,见老太爷最后一面。

等他回来的时候,老太爷的身子,都已经冷了。

那个时候,顾觉非就跪在老太爷的床前,没有对他行半个礼,只问他,在宫里忙什么……

一切的决裂,便是从那一句话开始的。

顾承谦至今还无法忘记,顾觉非身上沾着的寒气,脸上笼着的冷霜,还有眼底那近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的反愤怒……

也许,还有失望吧?

只是这一切,在眼前的顾觉非身上,都看不见了。

好似六年前的决裂,不曾发生。

他还是那个对父亲满心孺慕的顾觉非。

顾承谦隐约觉得眼底有些湿润的痕迹,只能眨了眨眼,笑里面,又带着一股难言的复杂意味,只有些哽咽道:“回来就好,赶紧入席吧。”

众人只道父子情浓,反而话少。

谁都看得出来,六年没见,父子间应该多了很多东西,于是都没有说话,更没有对他们这样简单的交流,发表什么意见。

顾觉非闻言,已起了身。

一旁有小厮,连忙将一把椅子,摆到了顾太师的长案边——这是以往太师府的规矩,顾觉非就在这么一个位置上。

隐约间,还是当年的感觉。

顾觉非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就在顾承谦的身边,自然也有人添了杯盏盘碗。

永宁长公主看了这父子两人一眼,当然看出了当中无声涌动着的那一股暗流……

只是,她一个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当下,眼见着影竹楼内的气氛,似乎有些诡异的尴尬,永宁长公主直接摆了摆袖子,笑了起来:“今日也算是有双喜临门了,诸位可都别愣着了。戏台子上的,还不唱戏,这是准备不要今儿的赏钱了吗?”

台上的戏班子众人一听,立时就知道:他们这是撞了大运了!

太师府那一位传说中大公子回来了,可不是大喜事吗?

听着长公主这话的意思,一会儿肯定要封个大的红包啊!

一时之间,众人都喜上眉梢,连连谢过了恩典,这才赶紧地把刚才断了的戏给续上。

“当啷当啷……”

眨眼又是锣鼓齐鸣,笙箫再起。

响板敲打起来更比先前有劲儿了几分,一出《景阳冈》竟然演的是风生水起,一派热闹!

顾承谦喝了一杯酒,酒盏便空了。

一旁放着酒壶。

顾觉非便顺手拎了过来,修长的手指,压着壶盖,慢慢又给斟了七分满,才将酒壶放到了一旁。

那一瞬间,顾承谦眼底险些流出泪来。

他盯着这一盏酒,二十三年的父子情分,又打心底里流淌了过去,让他无法言语……

台上唱的是什么,他已经不知道了。

上一篇:动画大师[未穿今] 下一篇:醉卧美人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