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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马(6)

作者: 张寻绎 阅读记录

天气渐凉,离了王府,所有过冬的东西都需我们自己准备。其实我手上多少有些积蓄,但春川总让我尽量节俭些。在这点上我从善如流——毕竟,我一直盘算着总有一天要带他回江南去。在这里既然只是暂住,便没必要花费太多。

也正因如此,我们有了理由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夜里寒凉,只需把现有的几床棉絮相叠而盖就够了,不必再添置新的。我总借词手脚发冷,不管不顾地搂着他。最初几次他真信了,拉过我的手又搓又揉,后来许是识破我的心思,我一喊冷,他就自觉钻进我怀里。

“明天你随我一道进城赶集去吧,买件厚些的袄子。”我说。

他拿头顶蹭蹭我的下巴:“不用,我可以穿你的。”

“买件新的,咱俩一起穿。”

“那你挑吧,我就不进城去了,”他将我箍得更紧了些,“你挑的我都喜欢。”

“你怕遇上小王爷?”

他点头:“你也要小心。”

即使他不说,我也一向是这样做的。

这时我才发现,其实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我仍是六年前那个躲在京郊小院的无名无份的私生子,仍对那小王爷心怀畏惧、避之唯恐不及。我曾说春川像是风雨中的芦苇,如今想来,我自己也从未好到哪儿去。

他为芦苇,我为野草,芦苇飘摇,我一道飘摇。

我回京时正值盛夏,仿佛晃眼间就到了隆冬。连着几场大雪过后,父亲终是在全王府人眼前撒手人寰,没能等到下一个春天。

对于父亲的离去,我原以为自己绝不会哭。对他我早不再耿耿于怀了,会抱有这样的想法,单纯是因为我觉得以父亲的身份地位,不会缺我这点儿眼泪——母亲去世时身旁仅我一人,父亲却有这全府上下为之哀切、为之送行。

然而,父亲下葬之后,当我收拾齐自己留在王府的所有乐器、关上箱的那刻,这半年来为他弹曲时的一幕幕飞快地在我眼前闪现。

——听我的琴时他总会流泪,或许,他是真心思念母亲。

我打算卖掉城郊的小院去江南。京城里已没了我最后的亲人,我再不打算回来。父亲的丧事结束之后,我照旧去张府陪小千金练琴,想着等找到房屋的买主后再向张大人请辞。可还没等我主动提起,张大人便先行给我结了工钱,让我不再来了。

那日我揣着银两出城,在城门口遇见挎着佩剑来迎我的春川。我问他为何突然想到来接我,他说近来出城这段路上常有劫匪出没,担心我会遇上。

“那你来对了,”我把他的手放在我胸口揣着的银两上,“正巧今天张大人给我结了工钱。”

他停下步子,盯着我的眼睛:“先前不是谈好最少也要教满三个月吗?”

“本来我就年资尚浅,张大人看在父亲面上才勉强用我。如今父亲不在了,便没必要再多留我了呗。不碍事,”我揽过他的肩膀接着往前走,“本来咱们也快离京了。等到了江南,那儿大户人家可多了,要多少活计有多少活计。”

他低头想着什么,未再应我。

回到小院门口,我注意到院墙外侧多出的几个鞋印。“这是……”

他瞧了一眼,瞬时慌了神,火急火燎地打开院门往屋内冲。我跟在他后边儿,刚走到房门口,便看见躺在屋中央的我的旧琴——不止被绞断了弦,琴面也遭人砸得稀烂。我急忙跨过坏掉的琴走到床边,看见我用来放银票地契的木箱原封不动地躺在床下,顿时舒口气。

春川在那旧琴面前蹲下,捡拾着断掉的琴弦和破碎的木板。

“大概那贼翻墙撬锁好不容易溜进来,结果转了几圈也没找到钱,就只好毁琴泄火,咒骂我这穷光蛋吧。”我说完,干笑几声。

“这琴,”他看着我,“是以前王爷送你的吗?”

“是。你怎么知道?”

“听小王爷说过。”

这还是他头回主动提起小王爷。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些酒。酒是上回张公子带给春川的,他突然从箱子里翻出来将其揭了盖儿,说是今夜要以酒祭琴。

我们如同两个从家里偷了酒出来结拜的顽皮孩童,点上蜡烛拿出酒盏、豪气地给自己斟满,将阵仗搞得颇大,结果却是一盏下肚后便开始头晕脸热,睁不开眼。于是连蜡烛也顾不上熄,相互搀扶着上床躺进被窝里。

虽正是寒冬腊月,我却只觉浑身发烫,睡不安稳。燥热之下,我胡乱脱了衣裳,扔到床尾去。脱掉后却又觉寒风钻被,便闭着眼去摸索身旁之人,想要贴近他的身躯取暖。

先前我一会儿觉热一会儿觉冷,抱住他时却瞬间舒爽,好似严寒已去,春风入怀。我至今不知他那时究竟是酣是醉、是梦是醒,只听见他唐突问道:“你与人亲吻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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